那美好的仗,那该跑的路
(一) 莫扎特的同乡、萨尔茨堡人卡拉扬1989年7月16日在家乡去世,享年81岁。临终前,他在妻子艾丽丝特怀里留给人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看到上帝在朝我微笑。” 是的,上帝等待他已久。 虽然被召回的音乐家在天堂里早已满满当当,但上帝肯定为他保留了一个位置。 你不相信? 那我们把镜头回放到1985年6月29日的罗马,圣彼得大教堂。 每年的这一天,是天主教的重要节日-圣伯多禄及圣保禄瞻礼纪念日。公元66年左右,暴君尼禄迫害教会,首任罗马主教伯多禄和传道者保禄先后殉道。后来教会把这两位早期殉道者尊为“教会的两大柱石”,并选定每年的6月29日同时祭祝这两位圣徒。因为教宗是首席使徒伯多禄的后继者,所以这个瞻礼被视为教宗本人的庆节和梵蒂冈圣座最大的节日。瞻礼例需举行弥撒。 象大多数萨尔茨堡人及奥地利人一样,卡拉扬一生虔信天主教。他曾声称,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为教宗指挥莫扎特的《加冕弥撒》。那么,若能在教宗本人的庆节上了却心愿,不是再合适不过吗? 1985年,教宗若望·保禄二世给了他这个机会。这是天主教会首次允许一支管弦乐团在梵蒂冈圣城参与弥撒圣事。这次演出也为世人留下了珍贵的录像和录音。 弥撒开始前,教宗执着卡拉扬的手笑说:“上帝在等着听你的作品。”我相信,上帝一定听得很满意,因此四年后才会朝他微笑:“你终于回到我的座前了,以后,你可以时时为我献演。” (二) 这次演出的阵容为卡拉扬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维也纳歌唱家合唱团,四位独唱家分别是卡拉扬宠用的黑人女高音“甜婆”凯瑟琳·芭特尔(Kathleen Battle)、女低音Trudeliese Schmidt、男高音Golsta Winbergh,男低音Ferruccio Furlanetto,其中凯瑟琳·芭特尔在卡拉扬指挥的1987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演唱《春之声》,那把高挑花俏的天籁之声,在乐迷的记忆中,至今绕梁不绝。 这部C大调《加冕弥撒》(作品号K317),作于1779年。此前,1777年9月,莫扎特好不容易获得他的东家-萨尔茨堡大主教的准许,“停薪留职”两年游历欧洲巡演并谋求发展机会。然而他的“神童”声名并未能转化为他迫切需求的真金白银;母亲又因旅途颠沛染病去世;两年之期未满,就灰溜溜回到萨尔茨堡,为了生计接着受大主教的气;甚至连求婚都遭拒绝*,简直衰到家了。可是在这段倒霉的日子里,他的创作却日趋成熟,《加冕弥撒》就是莫扎特宗教音乐的代表作之一,次年完成的《伊多梅纽》(Idomeneo)也是他意大利语正歌剧中的杰作。有个广泛流传的说法,称《加冕弥撒》是莫扎特为萨尔茨堡平原的玛利亚教堂一年一度的“为圣母玛利亚像加冕”仪式所写的献礼之作。这个说法很能配合莫扎特这一时期的遭遇。试想,一个不幸的作曲家失去了母亲,于是向圣母寻求慰藉,多么合情合理。可惜,这不是真的。这部作品的创作背景并无上述的传奇色彩,只是应苛刻吝啬的大主教之命,为当年萨尔茨堡大教堂的复活节典礼而作。**大主教的指示是“简短”-可能为了让弥撒早点结束,好节约一些蜡烛吧。全曲后来又在利奥波德二世的加冕典礼上再次上演,故有此名。 弥撒曲的章节和唱词是固定的,“普通弥撒”都由“慈悲经”(Kyrie)、“荣耀经”(Gloria)、“信经”(Credo)、“圣哉经”(Sanctus)、“羔羊经”(Agnus dei)组成,其中“圣哉经”也可分为“圣哉经”和“降福经”(Benidictus)两部分。莫扎特的这部《加冕弥撒》,全曲几乎都在C大调上运行,很少转调,整体结构紧凑,音乐明快而色彩鲜明,丰赡华美,很适合节庆气氛。无怪乎人们常惊讶和慨叹于这位天才作曲家生活中的苦难与音乐中的明净之间的巨大反差。(当然,莫扎特的音乐并不“简单”,尤其是宗教音乐、歌剧等人声作品,其中包含的“潜台词”往往远比人们通常印象中的复杂。)曲中“羔羊经”一章的旋律与作曲家后来创作的著名歌剧《费加罗的婚礼》第三幕中伯爵夫人的一首咏叹调(“快乐的日子何处去”)很相似,一些卫道士还为此指责这部作品过于世俗或“非宗教”。本场演出中“甜婆”的声线明艳妩媚、百啭千廻,尤其她唱的“羔羊经”,直堪与那首《春之声》媲美。作为一场纪念节日(本次瞻礼)的特别弥撒,除了普通弥撒中演唱的章节,还应包括“进台咏”(Introitus)、“升阶经”(Graduale)、“哈里路亚”(Alleluia)、“奉献经”(Officium)、“圣餐经”(Communio)等与弥撒仪式配套的音乐。弥撒中这些部分采用教会钦定的“格里高利圣咏”和教会作曲家创作的应景音乐,由唱诗班无伴奏(或管风琴伴奏)合唱。在这个录音中,乐团和歌唱家演绎的莫扎特《加冕弥撒》的各个章节是依照弥撒的程序,与这些唱诗班的合唱穿插演唱的,因此,整个录音的情绪也是在庄严、宁静与热烈、欢快之间交替,富有张力。 (三) 不可不提的是,录音中还收录了读经员读经和教堂执事讲道。在圣伯多禄及圣保禄瞻礼上固定要读两段经-保禄“使徒书信”中《提摩太后书》的4:6,7,8和4:17,18两段。这些话语可视为保禄殉道前的遗言,也反映了他坚守信仰、不惜身殉的决心。其中 4:7,8写道: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就是按着公义审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赐给我的。不但赐给我,也赐给凡爱慕他显现的人。” 在瞻礼上献演莫扎特的《加冕弥撒》 ,应的就是这段话。 卡拉扬生于1908年,从1955年起执掌柏林爱乐门户,直到去世。他在指挥史和唱片录音史上的传奇不劳我赘述。他的传记作者说,“批评家把卡拉扬称作自负的神,...而卡拉扬则会说我是上帝的工具。”卡拉扬自己则曾说,“任何能够与音乐相伴终身的人,都已经得到了上帝给予的最大恩赐。”1979年卡拉扬率团访华,当时他刚做完脊柱手术,拖着一条不灵便的腿慢慢走上场,后来他形容这次中国之旅是“世界上最漫长的路”。以后,国内引进了许多卡拉扬的录音,很多人对古典音乐的热爱,都是从卡拉扬开始的。他离开人世前还在为萨尔茨堡音乐节排练威尔第歌剧《假面舞会》,真正与音乐相伴而终。我想,他可以无愧地说,“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而音乐史上,自有冠冕为他存留。 若望·保禄二世1920年生于波兰,比卡拉扬小12岁。他1978年10月16日被选为教宗,是第一个成为教宗的斯拉夫人,也是自1522年哈德良六世后第一位非意大利人教宗。教宗即位照说应该戴三重冠加冕。但保禄第六是最后一位戴三重冠加冕的教宗,若望·保禄一世即位时就决定不再带三重冠,只作为一个普通的主教赴任。若望·保禄二世重申这一决定,并称礼仪典章被误认为教宗世俗权力的标志,再行恢复是不合时宜的。***因此国内古典音乐爱好者必备的林逸聪主编的《音乐圣经》中,称这张唱片是“卡拉扬1985年在保罗二世加冕典礼上的现场录音版”,真是谬种流传、误人不浅。若望·保禄二世主张宗教宽容和宗教和解,例如,他曾亲口表示为“过去和现在,天主教会的子女在行动和过失上,对东正教弟兄姊妹所犯下的罪行,向天主请求宽恕”,修复了天主教与东正教关系;他一生共到其他国家进行教宗访问102次,为宗教和解与世界和平奔走,是历史上出行最多的教宗;作为历史上第一位波兰籍教宗,他是波兰和东欧一系列“天鹅绒革命”的重要推手。2005年4月2日,教宗去世,他被评价为“备受尊敬与信赖”的宗教领袖和“人类自由的领导”,被教会冠为“大若望·保禄”(John Paul the Great),是历史上第四位获冠为“大”的教宗-这岂不胜过实体的镶满珠宝的“三重冠”?他也可以说,“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四) 宗教音乐是古典音乐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并不是只有教徒才能欣赏宗教音乐,就像并不是只有教徒才能进教堂。不必把“宗教感”和宗教信仰本身划等号。我们的心灵总有软弱的时刻、疲惫的时刻、惶恐不安的时刻、...,在这些时刻,听听宗教音乐,无疑是很好的安慰。(其实,读读《圣经》也不赖。) 至于凡俗如我辈,来到这世上,同样有美好的仗要打、该跑的路要跑,也必有属于我们的冠冕,为各自存留。 *有趣的是,1782年,莫扎特娶了拒绝他的这位小姐之妹康施坦丝·韦伯为妻;德沃夏克也是遭到姐姐拒绝后娶了妹妹。 **依据邵义强《维也纳古典乐曲赏析:海顿/莫扎特/贝多芬》(《古典音乐400年》第2分卷) ***参阅百度百科“教皇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