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yside 之所以被奉为「神」,是因为他们从来都不是神。
既然回来了,不如从头听起。
Joyside
中国摇滚乐队,成立于2001年,2009年解散,2019.04.01宣布重组。
现成员(左起):
吉他 |刘虹位
主唱 |边远
贝斯 |刘昊
鼓 |关铮
我听Joyside 时,他们已经解散了。
不曾有机会亲临当年的癫狂现场,自然也就没有留下与之共同成长的深刻印记。我想,应该也是有一部分人和我一样,在今年的愚人节得知 Joker 们的归来后,才被一波轰动炸开了迷雾,回过头来擦拭时光落下的尘埃,重新审视中国摇滚史册上的这一页光辉。
在回头仔细翻阅的过程中,好像头一回听懂了 Joyside。
成军以来成员几经更迭,八年内制造了数张高质量专辑,掀起狂热的50多场欧洲巡演,吸引老外来给他们拍纪录片,还有数不清的酒神操控下的迷醉现场,却在巅峰时期决绝解散...
Joyside 猝不及防地宣布重组,到他们自己都意想不到上了热搜,再加之三场火候正旺的复出巡演,一时间他们既是老粉们追忆青春的载体,也成为了新粉们顶礼膜拜的传奇。
于是,时空被定格在一个叫「Joyside」的维度里 —它跨越了十几年中国摇滚的沧海桑田,从夹缝中的挣扎到自在闲适的豁然,影响着一代人的音乐态度,至今转幕间的举手投足仍充斥着浓烈的戏剧感。
2001年的横空出世,2009年的戛然而止,2019年的久别重逢,或许是当年无数乐迷朋友想抓回来拷问的三个时间截点。但似水流年总在一意孤行,不曾等过任何错愕,也不会停下脚步解释遗憾,它懂得人和人应当保持距离的分寸,我们和音乐,音乐和 Joyside,Joyside 和我们。
在他们离开3488天后,各路媒体开始给大家认真补课,无论关于消失的十年间的故事有多长,似乎我们都愿意打开酒瓶,坐下来逐字看完。
从异视异色的采访中了解到,十年间,边远试图在组建的多支乐队中展现自己的人格切面,也彻底脱离过乐队形式,在虚无中寻找「新的感觉」,后来索性离开北京住到了秦皇岛,与大海森林为伴。
虹位去了河北一个贫困县:灵寿县,干起了扶贫事业,给当地政府投资,解决农民种蘑菇的事情。白天像一位企业家,晚上就关起门来喝酒听歌狂舞,偶尔也会用全民K歌录音,喝大后发给哥几个听,只是十年都没再摸过琴。
而到了关铮和刘昊那里,十年,是简单的两个词:放松和挣钱。
要说这解散的十年,Joyside 不去回眸曾经的光辉,可能没有人会相信。
边远说这一切远得像一个梦,变得不再真实;十年没摸琴的虹位在那些独自喝酒听歌解闷的深夜里,可能做着同一个梦;刘昊显得有种一夜长大式的清醒与独立感,如今从他眉目里抓取到的审慎姿态,我更愿意理解为是对 Joyside 最深沉的爱意;关铮总是笑嘻嘻的,充满活力与干劲的样子,但比起什么「中国最帅鼓手」之称,他应该还是喜欢「Joyside 鼓手 — 关铮」的名号。
印象极为深刻的还是「颓废的东方」里,几乎每一个镜头都能看见 Joyside 在喝酒。当年头发还挺长的刘昊拿着酒瓶子对镜头说「我喝大了,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我希望让大家明白,我们不是废物。」
边远做完加威士忌的方便面后说,「我每天都洗**,两天洗一次澡,但可以两个月不洗头」;辛爽(Joyside 前成员)俯身擦干净厕所的蹲坑一屁股坐下来,指指天上,「喝完酒,我就可以和上天对话」;清河的公共厕所臭不可闻,但他们走进去时酒瓶子还攥在手里;他们在绿皮火车上把啤酒咕咕倒进鼻孔;边远在演出时喝晕了从台上倒下,被群众扶起来后上台抱着话筒继续「I want beer!」
在 Joyside 印象中的嗜酒如命里,有一种把酒瓶砸碎、将酒神精神尽情释放的决心和狠劲儿。从当年的年少轻狂到如今的自知自制,仿佛这些关乎本能的欲望和能量,混着这么多年喝下肚里的酒精,缓缓蒸馏下岁月的纯净。
再次见到 Joyside,边远的不老容颜令我惊讶,刘昊看起来更加具有亲和力了,虹位已然一副职业经理人的架势,而关铮的笑容依旧能融化你的心。
这可是 Joyside 啊,回来了。
今天他们换上华服,钻进酷炫的声光盒子,演唱07年的专辑「Booze At Neptune’s Dawn(海王星黎明的酒宴)」中的压轴曲目「Fire」。
虹位说,「火是开启人类文明的一把钥匙」,所以他们选择了「Fire」这首歌。
当绚丽的全息投影将 Joyside 包围,霓虹般的火焰在他们周身燃起,边远那句十多年未变的「Fire,it won’t burn. My heart is studded with dirt.」一出声,竟有种猫王在世般的震撼与感动。
Joyside 一如站在天边的浪漫诗人,深情款款地与上帝对话。将这些年来的畅快淋漓、痛苦挣扎,连同所有在夹缝中生存的人们的不灭欲念,用一把温热的火焰融化进云层,落下雨水滋养大地,却不烫伤任何一颗透明的心。
这一切已无关 Old School Punk 的执念;无关所有摇滚地标的光景盛宴;无关「中国第一朋克乐队」的美誉;无关穷困潦倒的清河岁月;无关三千多天的离别感伤;也无关 Joyside 纷飞于江湖的传奇故事。
眼前的场景简直和当年的混沌与真实大相径庭。像是老酒被重新灌进锃亮的觥筹,痛饮之下直击心流打通时空阻隔,将曾经烂醉下的野蛮与眼前华丽的精致相叠到一起。
但这些都是 Joyside。
扒完 Joyside 几乎所有的报道后,突然意识到,我们对于这十年空白的好奇,无非是对抗生命虚无又荒谬的本质的倔强,伴着我们对 Joyside 难舍的眷恋残喘过了一段至关重要的生命周期,如今随着他们的归来又决然站了起来。
「好多记忆,就是那种碎片式的东西,你说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我现在想的,大概有这么一个事儿,嗯,但是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也非常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边远说。
我也想过为何他们被奉为传奇,为何八尺大汉在复出巡演过后抱着边远失声痛哭,为何无关年龄与时代总有那么多人为之疯狂?
如今再去看「颓废的东方」,显然有了时代阻隔感,即便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年轻人,在成家立业后的今天再回头咀嚼,也会感觉飘渺如梦吧。唯独没变的,是依旧可以让血液沸腾的能量 —生之本能,死之焦虑,本我的欲望,超我的禁锢,自我的迷惘,还有当年一股劲活剥虚伪、将这些赤裸裸地摆在我们面前的Joyside。
Joyside 之所以被奉为「神」,是因为他们从来都不是神。他们脚踩大地对天空歌唱,捧出朵朵七彩云,将地下苦难的人们温柔地托起,举到天边。
能够在「我只插电」这么一个脱离 Livehouse 的现场品味 Joyside,滤干酒精,剔除垢浊,清醒着听他们清醒地歌唱,很幸福。我记得拍摄当天,录了一段发给闺蜜,作为曾经 Joyside 的死忠粉,她只回了我俩字:哭了。非常能理解她的心情,或许是舞台华丽效果下的边远的确有种猫王在世般的无上魅力,但当我们与 Joyside 一同走过这些年头后,流下的泪水不是在祭奠逝去的青春,更多的是与命运和解的宽慰。
这几个毫不避讳中年危机的男人,自始至终顺从天意野蛮生长,在该叛逆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在该自洽的年纪懂得节制,又重拾平衡。我们何尝不是这样,那些曾经在 Joyside 现场喝大酒、磕破头的年轻人,如今走在该走的路上,不偏不倚。
所以,当边远一把火烧掉手中的玫瑰时,仿佛连同 Joyside 的神话也一起烧了。
Joyside 不需要神话,因为生命之火,早在我们心中点燃。
Joyside,我更愿意理解为「在快乐的身边」。
对话 Joyside
○ 分别的三千多天里,有什么值得和我们分享的吗?
虹位:Joyside 新专辑会分享值得分享的意义。
刘昊: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与被爱,兄弟之间的情谊,缘分未尽的意义。
边远:组了很多不同的乐队,尝试了很多不一样的音乐。
关铮:有了个小孩子。
○ 乐队解散后,哥几个联系频繁吗?
虹位:偶尔联系。
刘昊:我和边远、关铮比较频繁,虹位很少见面,逢年过节通个电。
○ Joyside 对你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虹位:血液里的一部分。
刘昊:放在抽屉里的一颗珍爱宝石,现在拿出来供人欣赏。
边远:激情与爱。
关铮:能量,爱。
○ 重组的契机?
虹位:因缘和合。
刘昊:万能的吸引力法则。
边远:或许是命运的安排。
关铮:缘分未尽。
○ 前段时间复出巡演有没有发生什么印象深刻的事?
虹位:感动。这个乐队和歌迷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
刘昊:见到一个近20年的老友,那时候我跟边远还没开始做 Joyside。他没和我们任何人联系,演完了自己排队买周边,我没认出来,他跟原来变化很大。之后我们紧紧拥抱。
边远:好多男人哭,以前只有女人哭。
关铮:经纪人喝进医院,还看到了很多老朋友。
○ 现在的生活习惯和以往有改变吗?(嗜酒如命,方便面+威士忌、不爱洗澡之类的)
虹位:更加热爱运动和生活。
刘昊:我确诊有较严重的酒瘾,下决心少喝点。
边远:现在喜欢洗澡,威士忌很久以前已经喝腻了,受不了它的气味,没有嗜酒如命,但喝得很开心。
关铮:睡得更晚了。
○ 离开的日子里,有没有某一瞬间想回来的念头特别强烈?
虹位:时常都会有想再做音乐、组乐队的念头。
刘昊:时不时地有,感觉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来,有时候做梦会梦到。
边远:出现过,但没有强烈。我觉得现在这一切也都特别好。
关铮:很多时候都回忆过去。
○ 和以前的乐队成员还有联系吗?
虹位:都有联系,见面还是一如既往地喝!
刘昊:辛爽现在有自己的传媒公司,叫「三川」,做得很好,李锦前段时间给 Discord 乐队打鼓,范博和我也有一个培训机构,阳阳是 MSI 的负责任,School 和 Joyside 调音团队都是他安排的,大家都过得不错。
○ 分享一个记忆深刻的美梦或噩梦吧?
虹位:我天天都在做梦,白天做白日梦,晚上睡觉做黑日梦,睁开眼睛做梦,闭上眼睛也做梦。
刘昊:我梦见我杀了人,到处跑,最后跑不掉自杀了。美梦,不记得了。
边远:去了外星,一场美梦。
关铮:自由了。杀人了。
○ 如今回想起最光辉的岁月是怎样的感受?
虹位:最光辉的岁月是永远的当下。
刘昊:那时候太膨胀了,年少轻狂,得到过再失去了对我心里打击很大,我想应该好好珍惜现在和之后的每一刻。
边远:开心。
关铮:开心。
○ 你们认为 Joyside 是传奇吗?是大家口中所说的「中国第一朋克乐队」吗?
虹位:是时代造就了 Joyside,传奇只不过是一款网络游戏。
刘昊:挺传奇的。但绝不是中国第一朋克乐队。
边远:说不好,不好说,不说好。
关铮:反正我没加入 Joyside 时就很喜欢。
○ 做过很后悔的事情吗?
虹位:没有。
刘昊:后悔的事情太多了,一直围绕在我身边。不后悔的也很多。
边远: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关铮:错事太多了,后悔也没有用了。
○ 如今的中国摇滚圈和当年比起来,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虹位:有点闲钱了。
刘昊:时代不一样了,对于独立音乐来说,现在讯息接受得比原来的多而且快,东西多了你就听不过来了,东一耳西一耳听个皮毛,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真正的精华没听到。做音乐也是,虽然装备都比原来强太多了,可是你想表达音乐的本质却没做出来。但在这么一个环境下,能出一个好的乐队就特别令人瞩目,会特别好。
关铮:融入的人更多了,有了很多好音乐。
○ 现在还差钱吗?
虹位:差。
刘昊:够生活。每天可以吃肉喝酒。
边远:差点,不过并不担心,我会有的。
关铮:能活着就挺好。
○ 如何理解欲望?
虹位:完美的良药。苦口,但能治愈,关键是如何去认识它。
刘昊:是一个你很难拒绝的魔鬼。
边远:有趣的东西。
关铮:留下一些有用的东西。
○ 有没有信心吸引更多先前不了解你们的新粉丝,比如00,甚至05后相当年轻的新世代?
虹位:音乐不分年龄、阶级、国籍、人种;喜欢的,自然会爱上这个乐队。
刘昊:乐队重组之后的北、上、成三地专场演出,每场都是1000多人,半数以上是年轻的朋友。
边远:不担心,互相喜欢的人自会相遇。
关铮:应该没问题。
○ 和我们聊聊新的发片计划吧?
虹位:新的专辑和歌曲正在制作中,预计2020年会有新的作品发表。
刘昊:新歌正在录制 Demo,预计今年年底会发两首单曲,明年年初再发一部分,2020年4月有六城巡演。
○ 你们最爱的一首 Joyside 的歌是?
虹位:下一首。
刘昊:没法说。
边远:「Fire」。
在Joyside离席十年又重新归来之时,边远曾经的燥热里多了不少寡淡,将生活的界地延伸至远方;刘昊不可一世的桀骜透着精明的审视,并开始节制地喝酒;虹位在现实与梦想中拿捏住了平衡点,如今坚持健身;比他们都要小好几岁的关铮带着一股从始至终的冲劲与现实作伴,学会了把自在自洽渗透进生活哲学。
正值危与机并存的年龄,曾经亲眼瞧见过底层生活之混沌丑陋的 Joyside,变得不慌不忙笃笃定定,慢下来的不仅仅是他们的歌。我们又何尝不期待着能够在他们的新歌中听见这些珍宝。
2019年4月1日,这个带着玩笑意味的「王者归来」,是 Joyside 历经磨砺后,想要与诸位分享的岁月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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