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铺张喧嚣的情绪都能滴水不露的沉落
《镜》整体的概念表述得清晰、熟稔又完整。专辑第四首主打歌《照镜》顾名思义说的是女子照镜上妆,但是不自怜只是自省。渐入情境时唱:“我问伊,伊问我;我若笑伊,伊嘛咧笑我”;初始似是谈情:“五分钟的爱情,四界去探听;三分钟的恋歌,双人唱一段”。最终落谈人生:“一世人的缘份,强求无较縒;一个人的日子,生活较开阔。” 译成国语就是:“我问镜中人,镜中人复问我;我笑镜中人,镜中人亦笑我;五分钟爱情,四处去探听;三分钟恋歌,双人唱一段;一辈子的缘分,不若不强求;一个人的日子,生活愈开阔。”单单从文学的部分来分析,先有意境,后有文字韵律,再有逻辑层次意念递进。意境是人在镜中,镜问人事,人对镜思,镜顺人事。文字韵律自然是各种拿对句互文互补,拿数字累计默数。闽南语音调有八,这首歌词隔句押韵,所以即便唱了起来原本音调丧失,仍然上口好记。而意念递进自然就是由“自问”到“自省”到“问情”到“论人生”。
陈子鸿、武雄、游鸿明、董事长乐团、乱弹阿翔、何欣穗、江惠仪、廖士贤、黄露仪、廖博仪、王俊杰、卢志杰究竟何许人如果都不知道,那么,哪怕不顾歌者、词者、作者只看作品,也至少能拥有如此这般的情感体验。再听其他首,发现水准齐当,概念情绪表达极为完整。闽南语简单翻译,几首歌分别为:1. 比较爱明天 2. 叠衣 3. 女人心 4. 照镜 5. 年年 6. 一首情歌唱一夜 7. 享受孤单 8. 我啊 9. 美丽的寂寞 10. 感谢。表述的情境建构起来自然就是孤身女子清数岁月论情。
这个主题容易被写俗,也容易被写得寡淡。写俗就是最怕人说有过些经历的女子怕寂寞需要人作陪而为何无人陪,写得寡淡是最怕人说有过些经历的女子可以故作潇洒逞强又好强太阳刚失去阴柔美。情绪的叙述不然就要敏锐精准的宣泄,锐利直达人心快意共情;不然就是和缓拆解,片片意境堆砌,你所听所感是我意欲言表,但是是不是百分之百到位了我们彼此不说就让这一切流淌,慰藉心田。正好我听这张专辑之前听了好些年轻乐手横冲直撞直白的表述,那是什么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某个时刻体内化学元素彼此之间有着激烈的碰撞和融合,你想表达些什么,但是拿过来的东西都不能尽然的吐露你心。很多事情是那样的,但是不能那样的说。不是不能直接说,而是多时候直面结果让人不适,情绪也需要个缓和到达的过程。这样的过程才最为迷人。
这章专辑的编曲都很简单,更能烘托出歌词和人声的文学性交融。潘越云高音清亮不锐利,中低浑厚饱满又暖心,很适合整张专辑文学意境式委婉道来的表达。想来好久要如何表达她的这种感觉,感觉好似铺张嚣张的情绪都滴水不露恰到好处的降落,很得体,很优雅,很体面。
第一首《比较爱明天》,由“花”起兴,很多歌曲也都会,但是它“花若,落土,明年,敢阁来;人若,过去,会予人,想几摆“这样的节奏停顿来抓人,”越头做伊去,人讲的永远咧;越头看过去,心内就微微仔笑“叙事时口气铺张开,开始层叠而起,情绪开始张扬又沉落,虽然也是流行曲常见的套路,但是却又做得诗情做得工整。
第二首《叠衣》,高音吊喉再沉降,但是意境闲适——歌无需唱大声,衣无需跟流行。闽南语的用语习惯,这儿多用了动词加副词的结构,对仗工整,”唱+大声“,和”缀+时行"。"缀时行"中皆是音译,意译其实应该是”跟+时兴“,闽南语里会有类似“走/跟“+”时“的说法,俩字合一起也可以是形容词形式的,比如“走时的新裳”就是“时髦的新衣”的意思;但是分开又分别是动词加程度副词,“走”可以单独指“跟随”,“时”又是指“时髦”。歌词里“时兴”也就是”流行“闽南语中称之为”走时“也就是跟随流行的意思,意思再”走在(别人)前面“。意思其实大家翻译都可以理解,但是歌词里结构的对仗真的很有巧思。闽南语的用词习惯,意境叠加的厉害,所以闽南语专丰富的意境往往只有话者能表达,十分可惜,因为如果懂,画面会更丰富。”衫毋免缀咧叠“,意指”衣服无需跟着叠加“。何必和人一样,自在即是清欢。
第三首《女人心》,歌词就是一首诗,字数对称,韵脚工整。比如,”月色透清暝,思念踏入心;温柔的女人,忧愁睏袂去;是风咧吹啊吹,目屎才会缀咧飞;是人生踅啊踅,毋是异乡较美丽“,"清暝"是/qi~min/,"女人"是“ru~lin/,”踏入心"对应”困么去“,"困么去“是闽南语中常见的语法(用语习惯),类似于动词加否定词,”困不下去“对应”睡不着“。
如果说我最喜欢哪一首,想必和我现时心境最符合的会是《享受孤单》,最爱的会是《一首情歌唱一夜》,简单翻译歌词如下:
一首情歌唱一夜,情歌不用太小心(翼翼) 俩人来对唱,太甜蜜的记忆
一首情歌唱一夜,一夜冷风赶月去躲藏 爱是情路失落的地址,你的心藏在哪里
一首情歌唱一夜,音乐陪伴苦苦的相思 爱是无人写得美的字,我的心依然没放弃 思念是爱的花朵,双人的缘是那样可贵 若一再犹豫,是要等待何时
一首情歌唱一夜,情歌不用太小心(翼翼) 双人来对唱,好甜蜜的记忆
一首情歌唱一夜,情歌不用太小心(翼翼) 俩人来对唱,太甜蜜的记忆
一首情歌唱一夜,一夜冷风赶月去躲藏 爱是情路失落的地址,你的心藏在哪里
这首歌舞曲轻快调子,歌词也是叠染往复,每个小节的比喻都蕴藉又到位。清风、冷月、情路、无人寻的地址,这样的的意境不新奇,甚至有点复古,但是情绪推进,曲调渐逝,留人在原地回味。这样的歌专辑中还有《年年》。另外《享受孤单》、《叠衣》和《照镜》则是叙事表情的歌,事件倾诉完,情意便起,情意清清淡淡倾诉完,人生意境也达到了,而《我啊》和《美丽的寂寞》这种传统的直抒胸臆的歌也不落俗套。
之前大家或许听《金包银》听《酒落喉》以至于大家熟知的《爱拼才会赢》这种街头江湖气的歌来熟知闽南歌,那个时代的闽南语歌都带有演歌的喉咙颤音特点,加上闽南语中许多/g/音的发音,听上去苦情。之后有江蕙二姐来带领,慢慢又入一个全新世代,五月天甚至最近流行的茄子蛋的闽南语歌大多也是用流行歌来唱闽南语。作为二十世纪六零年代民歌运动中很重要的一位歌者,潘越云一直是在作品中表现文学况味,而这张专辑意境的完美呈现,情绪的顺畅流淌,闽南语音调和曲调的结合,词句中丰富的重叠,可谓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