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李宗盛 | 她一直给,每一次给有即兴意味
许多年后,他拜访一个朋友,那人住在茂密的树林里,像一个童话里的小老太太,和颜悦色,用对待亲人而非故友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将他请进橡木铺成地板的屋子里。
他拘谨地坐下,双手放在膝上,问起另一个朋友的消息。当然话题只是话题而已,没多久他们就在这个充满着旧日怀恋气息的房间中,相互地沉默了。
木头正在发出它们自己的窃窃私语,商量几十年没见的这个人类到底衰老到何种地步,还有没有力气像当年一样奋勇扑向他的所爱。椅子在数十年前承受过两个人的重量,地板那时被肉体擦拭得前所未有地明净,窗户如偷窥的眼,床板发出羞涩的尖叫。它们的木纹记得这两个人欢愉的细节。
情是偷来的,爱却震耳欲聋地宣示主权。那时他们洒下的成吨的汗水和泪水,让屋子里的荒漠滋生出了绿洲。恍惚不知何时,一粒嫉妒被带了进来,又不知何时,夜晚火石擦亮的都是争执的火苗,然后某个上午奇迹般似的,满屋子一下都开满了红色的玫瑰。为了摘到那些花朵,他们用自己柔软的肉体摩擦着坚硬的刺,遍体鳞伤。
疯狂的红,掺着抑郁的蓝,后来变成为了鬼魅般的黑,最后,是沉寂的白。那时代,曾经存在也就永远存在:木头的记忆如是,人的记忆也愿如是。现在他看着她娇小的身体周转在瓷砖和铁器的间隙里,端出一壶茶来,回想到以前的日子只有酒和争吵——欢爱摔杯为信,酩酊举盆而歌,今日她优雅如华尔兹舞步一般滑向他,在身体将要接触时甫又本能避开,显示出昔日热情的余烬尚在心中,却满是无力扬尘的消极。远远的尘世的消息野马奔腾,然而止于回忆的结界。
沉默像暮色一样拉长了两人的身影。在从前的日子中,所有白日里的光焰都归于他的灵光,所有黑夜里的火苗都陷在了她的眼眸。那一个个的日夜颠倒形同两人的苟且,又如犬齿咬合,不得不如胶似漆:爱如杀戮,肢体砥砺相磨,两人感觉的器官越伸越长、愈发尖细,直到可以深入彼此每一毛孔,深入皮肤之下,深入五脏六腑,可是体内那一次次的舔舐又能够带出些什么来呢?空,无一物。
在一个个日夜里,越来越多的虚空从彼此的身体里被掏了出来,漫无尽头似的广多,随意丢掷在屋子各处,自生自灭。
他记得她的索要,自己的给。更记得自己的要,她一直的给。有时禁忌之吻被标示在膝下小腿三分处,圆绕如绳缚,勒出血印如箴言;有时薄如纸张的脖颈上血管如大河奔涌,席卷着鱼龙飞流直下;有时腰身沉落如坐佛,伊人其上寂灭如星;有时黑发洒下如黑夜,蒙眼摸索如冥路;有时长啸高歌,不立文字,有时细语控诉,嘶声复哑然;有时她摊开如夏日阵雨过后在行道路上湿透了的一片落叶,散发柔弱而行将腐朽的水光;有时她收缩如婴拳,在虚空中捶打看不见的贪厌之神,为那每一次的要和给,而鸣锣开道。
无从预测,才烦恼快乐——如爵士乐一样,有迷人的即兴味道。小喇叭手嘟着圆鼓鼓的腮帮,像胖胖的小天使那样吹拂着爱情的气息。黑乎乎的大胸脯天后摇摆着裙裾,血红的唇模拟着世间所有代表快乐的声响。多么美好的世界——充满不确定性的性。
女人就这样静悄悄地坐在对面,端着她的一杯茶,眼如弯月,笑眯眯看他。夜幕降下来的时候,这个屋子像黑巧克力一样渐渐消融,屋内气息黑黑甜甜,他感到放心,晕沉沉地想要睡去,却悄悄怀念起以前那股充满体液腥膻的生猛味道,那更好闻……可是,那个当年要不能要到全部、给到最后什么也给不了、逃也不能完全逃开的孩子,在昔日恋人的幻影中,早就长成了花白头发花白胡子的老头。
这个最后的成为确定性的相逢,才是所有不确定性的终点,而相逢之前、离开之后的整个过程,都可以被省略掉……也应该,被彻底地省略掉。好比当下,被时光省略掉的欲望、不会再生长的森林、再不能衰老下去的肉体、来了就不会撤去的黑夜。
铿 锵 玫 瑰 词:李宗盛 曲:林忆莲 演唱:林忆莲专辑:铿锵玫瑰(1999) 那女孩早熟像一朵玫瑰她从不依赖谁一早就体会爱的吊诡和尖锐她承认后悔绝口不提伤悲 她习惯睁着双眼和黑夜倔强无言相对只是想知道内心和夜哪个黑别要她相信爱无悔 爱无悔 太绝对她从不以为爱最美她说 那全是虚伪 像旷野的玫瑰 用脆弱的花蕊想迎接那旱季的雨水所以温暖却暧昧 所以似是而非让那直觉自己发挥她一直给 每一次给有即兴意味 心碎也无所谓若一心给 却意冷心灰 那多累 像躲在心里的鬼那颓废如魑魅般跟随伤人的话总出自温柔的嘴很无谓别要她相信爱无悔爱无悔 太绝对她从不以为爱最美她说那全是虚伪 像旷野的玫瑰 用脆弱的花蕊想抗拒绽放后的枯萎所以温暖却暧昧 所以似是而非让那直觉完全发挥她一直给 每一次给有即兴意味心碎也无所谓你真心给 却落得意冷心灰 像旷野的玫瑰 用骄傲的花蕊想摆脱那四季的支配所以温暖却暧昧 所以似是而非让那直觉自己发挥每一次给 也让人回味那感觉久久不退像一场宿醉 到黎明不退想一想也对 她说 谁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