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卫实验的音乐裂变

从2012年至今，林忆莲和常石磊的两次合作打开了主流歌手的华语专辑格局，庞大的概念下，《盖亚》布满了实验电子的生涩，《0》则彻头彻尾地走向4AD仙乐，而共同之处是两张都是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流行和独立壁垒的专辑。那么7年之后，再次回顾当年横扫金曲奖的神专《盖亚》，依然会感叹于这张专辑的前卫，和林忆莲不妥协市场的创作态度。

“盖亚”一词源于古希腊神话，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地之神，是众神之母，所有神灵中德高望重的显赫之神，她的出现标志着混沌开始由无序转为有序，也标志着万物开始产生。在她的身上，我们既看到了创造，又看到了毁灭，既看到了秩序，又看到了混乱，而总的说来，黑暗和混沌是她的本质。林忆莲抛出了这样一个看似庞大空洞的概念，但从音乐性上做了足够的填充，这张专辑的风格就如同“盖亚”一般有着一片混沌中上天入地的气势，抛弃了朗朗上口的流行旋律，充斥着实验电子的拼贴音效，描摹了一种灰暗又冰冷的氛围。而从歌词内容上来看，《盖亚》除了歌颂生命和爱，更是传递林忆莲时而磅礴时而温柔的情绪。因此不论是音乐还是情绪，它都符合秩序与混沌的对立和模糊这一状态。

专辑中自然有许多符合“盖亚”这一庞大形象的歌曲。

无言歌作为专辑的序曲，用了一段充满宗教和神话感的男声吟唱进入，紧接着在冰冷电子的打底下，配合着吟唱和声，加上一些新古典的即兴器乐间奏，林忆莲从宗教神明中去试图寻找生命、爱情、政治的意义，实际上是传达出人们共有的迷茫与焦虑情绪。无言歌的旋律诡异又生涩，而林忆莲在声音处理上也用了一些失真和lo-fi，副歌一遍遍粗暴重复“救救我们的神经，救救我们思想里的孽”，几乎是振聋发聩与歇斯底里地告诫大家，不要在寻找中沉沦，不要在消极中麻痹。

盖亚同样有着阴暗和混沌感的还有爱笑了，用了另类的工业音效重拍鼓点，合成器和电吉他更是阴暗诡异，气声的帮助下将氛围变得鬼魅又歇斯底里，尤其是那一句句“haha”的和“滴沥滴沥”的吟唱如同钢筋水泥流淌着血水一般胆寒神秘。

枯荣是林忆莲唱功的极致展现，高音在真声和假声中自由穿梭，重复的钢琴伴奏和点缀的吉他噪音提供了画板，一字一句，一呼一吸中仿佛就勾勒出了宇宙万物，花事一枯一荣，月亮阴晴圆缺，人生轮回幻灭，如此蓬勃的生命力。

比较靠后的同名曲盖亚则是一首颇为大气的前卫摇滚，钢琴弦乐和合成器鼓点的交响。林忆莲彻底化作大地之母，用近乎撕裂的声音去控诉人类的贪婪和无知，拟人化的对话形式提醒人们敬畏自然，保护环境。同样关于环保的歌还有常石磊大学就写好的那首柿子，用柿子失去红色去比喻气候变化对于地球的影响，这首的音乐上和盖亚具有相似性，也包含着撕心裂肺的怒音，以及许多古典及哥特的元素。

专辑剩下的歌则展现了更为轻柔的一面，像是从“盖亚”这一概念符号慢慢落位到林忆莲本身，表达着更为普世的女性情绪。

红眼眶将画风一收，突然轻盈又内敛，爵士钢琴小调，纯气声演唱，R&B转音融合在一起，是深夜里的两行泪。从吴青峰那里借来的寂寞拥挤是质量不差的芭乐，令人意外的是，两首歌都用了接近两分钟的时间完成了一段电吉他及其他器乐的solo让忧伤情绪更加浓郁。

也许是专辑里最温柔的一首歌，简单的钢伴，合成器轻柔地铺成了一面音墙，歌词和演唱也全然褪去了神秘色彩，同样是大量的气声，还有优美的旋律，和无比诚挚的字句，如同一抹晨曦洞穿了所有的混沌，温暖的力量直指内心。

灰用旋律简单上口但鼓点完全不躁动的小酒馆音乐，完成了情感上的一次洒脱转变，“今后，失去联络，曾经拥有，但不必占有，或是你我，总是渴望自由，终于明白，生命大于爱。”逝去的爱情如同触动的微风和流动的树影，悄然藏在记忆中的角落珍存，而我们仍要振作起来，面对明天和把握当下。同样的电子舞曲假释更为前卫和激进，三分钟左右的海豚音也是一个亮点。

专辑末尾的Stay则是一次大胆的实验卧室流行，全曲没有什么鼓点乐器，只有合成器效果音铺陈的氛围音墙，歌词也只有寥寥数句，其他全是林忆莲人声吟唱的采样，但是那些气若游丝的嗯嗯哼哼声却如同ASMR般撩拨着人的耳朵，温柔地冲击着颅内神经。

在这个十年来，张惠妹用《阿密特》抛出了所谓的概念专辑，做到了vocal和情感，摇滚和流行的平衡统一；蔡依林接连创作《Muse》、《呸》和《ugly beauty》，执着地在舞曲中架构自己的艺术人格，关怀各类社会议题和少数群体；而林忆莲的《盖亚》或者《0》是赤裸的，从细碎又实验的音效中提炼出来的专辑，或许不够统一不够成熟，也没有言之有物的私人叙事，却同样为华语乐坛的主流歌手打开了思路，拥抱独立和实验音乐。

明明可以吃老本，上综艺，随便写写情歌发情怀专辑，但这些Diva们依然执着地追寻着流行前沿，不断地进行风格突破，统筹好的资源去创造更多的音乐可能性，这的确是我们这个时代很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