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他就象天上的云一样。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几乎所有人的情形。甚至，高中隔壁班的女体育委员，高大，又白又胖，双手有力，声音宏亮，梳马尾辫。光滑饱满的额头，发亮紧绷的皮肤，裹在衣服里面微微挺起来的结实的乳房和肚子。她轰然的从94班的教室里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得意的自信的笑容。仿佛身边众目瞩瞩。我就被直挺挺的打到了青色墙砖的教室墙壁上。秋天，新生开学的日子。我看见了那么多人。后来他们之中当兵的，考学的，做赤脚医生的，做老师的，四处漂泊的。有的人则走到了一起，结婚生子。YY的身躯宽阔，扁平，头发稀疏，发黄，自来卷，整个人苍白，到了高三，这些特征就更加变本加厉了。YY整日和女体育委员出入。那时候，大家身边总要有个伴儿，一起上课，吃饭，消磨掉课间时光，到操场散步。无论男生女生。那时，我的伴儿，第一个是润。她和一个男生恋爱之后，我的伴儿就是娟。直到毕业。娟的恋爱，婚姻，我都在她的信笺里一路跟随，她手抄《青年文摘》上的爱情故事给我，一抄就17页，纸上还沾着她的泪水。她成了一名教师，在我们的母校。成家后，她给我讲宿舍门前的小径上种满了花，夏天，开到烂漫恣肆，让我回去走走我们小时候走过的那些路。她们就是这么第一次出现在我14岁的视野里的。隔壁班有个石油物探系统的小女生，小枣核的脑袋，光溜溜的头发，梳成一个小马尾辫，娇小整洁。还写朦胧诗，写的好。令年轻的语文男老师倾倒。最后她竟然选择做一个理科生。L是隔壁班的男体委，大眼睛，幽默，害羞，正直。后来我们两个班合并，不久他当兵，老师让每个人都写信给他，好让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在异乡，在一个势力的环境里不至于感到孤单。他回信给我，知道他在读李泽厚，读历史，读美学。这些东西离我太遥远。我生病半休学在家的秋天，他因为家中有事请假回来，顺路来看我。那天我们两个孩子沉默的走了一下午。我听不清楚他说的话。许多年后，我听到他和YY结婚的消息。再后来同学聚会，酒后，分别时刻，他过来和娟说话，说到了我。关于我，他只说了一句话。没有人会相信，生活不是自己选择的，它象是天生就在那里的路，不由得你不走。有一天，我亲手烧毁了所有那些信笺。如他所说，那样的我，选择那样生活的我，也是要一路上付出代价的。那个下午，一个穿着军装的英俊少年，一个熟读文学史，美学史的少年，走在我身边。我现在才看见那时的自己，在他旁边，犹如一粒茫然的灰尘。
　　　　
我记得那么多。几乎所有人，我第一次见他们时的情景。第一次见小吴师父。第一次见xl。第一次见到xl的妻子和女儿。第一次见躺在儿童车里的月月。第一次见小锐弟弟。第一次见白菜。第一次见Y。第一次见pc从候车大厅里转出来，我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第一次见麻辫儿。第一次见到水水，在颠簸的公车上闻见刺鼻的劣质香水味道。第一次见到rq，他说看见路对面走过来的人群中，忽然晃出一个捧着鱼缸的人，他说，那个人好像是从卡通片上走下来的一样。他的爱情在新娘即将披上婚纱的一刻终结了，他的忧伤躲在镜片后面。第一次见到老师。第一次在草丛中见到灰兔，然后带它跋涉千里，最后把它埋葬在异乡的山冈上。甚至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所说的，ml师兄喜欢的那个北师大女生。
那个夏天，我的绿玉指环，“当”的一声，磕碎在运通105上。我甚至来不及悲伤。如今，碎掉的指环，被我小心藏在只有我能找到的地方。可是，我始终不记得第一次，是在哪里，在什么季节，因为什么，见到ml师兄。他是怎么站到我面前的。他是怎么一次一次出现的。他是怎么和我在大雨里走过空旷无人的天安门广场。他是怎么跟我说话的。他是怎么站在协和医院的拐角，送我坐上814，告诉我：不要回头。
　　　　
我昨天夜里梦到你了。我在处理一个大烂摊子，并对一个无辜的人发火，你就出现了。亲密的走过来，象对待你的好兄弟一样，用胳膊夹住我的脖子，让我的头靠住你的肩膀，带我走到一边，笑着问我为什么发火，教我不要对人坏脾气。梦里，没有那种长久分离后的喜悦和泪水。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分离过。一如平常。
昨天下午重新听到黄大炜，听到这张《秋天1944》，听到《爱到昨夜就停了》。我想就是这首歌，带我到梦里，见到ml师兄的。师兄，用这个声音思念你，纪念你。我们多么孤单，这么多年，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