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是温和的剧变

几年前流行乐坛曾出现一位著名Mary Magdalene——Lady Gaga在“Judas”中借由激进宗教比喻阐释背叛和原谅的对立统一。而FKA twigs，则在历经生理与情感的闭锁和疗愈后，选择从Magdalene的身份中提取重建、抗争的韧性与力量。事实上FKA twigs一直是拒绝服从的反骨人物：对抗外界加诸于她的R&B标签，音乐作品和舞蹈肢体同时朝着极限外沿折叠，以实验流行的“边缘”角色与大众偶像(演员)坠入爱河……短短几年时间，她凭借横贯音乐、影像、舞台表演的先锋意识影响电子音乐甚至主流文化，并一再模糊二者的隔阂界限；那个曾为Kylie Minogue、Jessie J等人伴舞的女孩已经手持Lilith宝剑登上专属舞台技惊四座。而辗转录制于伦敦、纽约、洛杉矶的《magdalene》正是twigs反击外界对她音乐所产生刻板印象的“温柔一刀”。

唱片封套上的twigs被橙色厚浆型涂料“覆盖上色”：或许异类也能化身英雄收割偶像崇拜。视觉上展现一以贯之的怪美以立于赏心悦目的对立面，专辑内容却前所未有的清丽流行：Magdalene给予FKA twigs灵感与慰藉的特质，是前者身为女人的自觉自尊与治愈力量，因此《magdalene》和twigs此前如外星生命体寄宿其中的侵略型作品相比，算是twigs最具人味儿的唱片。有回归《EP2》以静制动轨道的趋势，但不依靠深邃黑暗的电声节拍回响取胜，不再切割songwriting的连贯性来突破听觉熟悉感，《M3LL155X》大面积的噪音皮肤也被一并遮盖——从异色音效的笼罩中抽身，弦乐、合成器、管乐、打击乐的表现力与流行度均提升，twigs的歌者身份也得到最大程度的保真。

2016年的单曲“Good to Love”是新篇章“简化”走向的预告，先行曝光的“Cellophane”承接“Good to Love”，完成这场推翻重建，见证FKA twigs音乐中显性的怪形武装正在褪去，将内心血肉以更易于倾听的方式呈现。twigs以往作品中的歌曲创作更像在配合与适应暴戾黑暗的突出制作，但二者关系在“Cellophane”里颠倒，词曲内含的情感张力通过twigs肉嗓的演绎成为歌曲主导，她的声音演技终于“挣脱”层层叠叠的电声特效成为焦点：以钢管为圆心的孤立疏离在twigs的演绎下起舞，又被玻璃纸包装起来以供展出，twigs给新专辑定下脆弱又不可侵犯的动情基调；而在钢琴起伏间隙不时传出金属物碰撞擦挂振动的音效，仍在提醒听众她音乐里的不安定因素并未缺席，只是将这些刺激耳膜的听觉乐趣进行压缩、以更微妙的方式隐于心碎歌声背后。如果说时隔5年的第二张全长录音室专辑需要一个恰如其分的“体面”开场，那么“thousand eyes”是最好的入场仪式： 早年唱诗班受训经历续接“Preface”、“Closer”持续滋长，圣堂吟咏拉开序幕后twigs推进式的演唱逐渐歇斯底里，由远及近的科幻音效烘托歌曲情绪进入制高点，在高潮戛然而止时钢琴点缀从底部流出，打击乐器的肃穆古韵绕回起始原点。“sad day”如同Lorde的《Pure Heroine》和《Melodrama》之间的过渡作品，歌曲背景升腾起巨大的氛围幕墙，波段状合成器效果制造的危急气氛契合twigs的发问：愿意为爱铤而走险吗？trap节奏的跳舞功能和她的异域女巫形象在“holy terrain”中混合后更能凸出twigs化用(已泛滥的)流行元素的巧劲，保加利亚民谣采样功不可没(Future说不定比T-Pain更爱twigs)。“home with you”听上去如同精神分裂者，其躁动激烈的一面最接近《M3LL155X》，结尾用丰富原声乐器制造的戏剧冲击不逊于以往电子乐元素的凶猛攻势。同名单曲“mary magdalene”晶莹剔透的开场筑起透明玻璃墙壁，twigs以素面朝天的姿态拥抱抹大拉的女性之力——即使被误解也始终是爱人的信仰伴侣，并一步步向Kate Bush靠近，和声的处理令人想到“Running Up That Hill”里呼啸的变声效果。从和Arca、Boots合作到现在，twigs挑选制作人的眼光仍不失准：Nicolas Jaar、Oneohtrix Point Never等人在这张专辑内所做的，皆是将twigs的情绪收集保存在或中古或悬疑的环抱氛围中，挑选清透又不失锐度的音色效果进行装饰，既符合Magdalene的传奇色彩，又不破坏强韧优雅的女性之美。由twigs伦敦艺术家Matthew Stone所打造、名为“Heroine”的专辑视觉，也通过契合的音乐进一步传递兼具对抗性和包容性的双重信息。

与其说抹大拉是twigs的又一人格，不如说twigs受到抹大拉启示完成了新专辑，并通过挖掘与宗教人物的共同点来加深自我肯定，于《LP1》的开端唱道“I love another and thus I hate myself”的twigs也在挥别因为缺失和匮乏而滋生的自我憎恶。《magdalene》是twigs求真求诚的新阶段产物，其诞生不代表FKA twigs在《LP1》和《M3LL155X》里完成的avant-garde电子乐实验只是存在于Mary Magdalene身上的误解：从解构舞曲/另类流行的前沿位置退下，卸掉部分制作的突出武装，只为更入戏地掏心掏肺，以脆弱凸显韧劲。尽管和前作相比，清淡如《magdalene》大有“从良”的意味，twigs和搭档们对ballad多样形态的探索炮制却证明她无惧于自身音乐标识的剧变：每张专辑在音乐性上都必须提供足以被“先锋”二字裱框起来的谈资佐料吗？twigs在《magdalene》内直击心碎、达成自我认同的那一刻就成功甩掉这个任务包袱，于她而言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成长和胜利。《magdalene》凿出的这个开口既让FKA twigs以往的标志性美学不会完全断代，又自然开启未来的多种可能性：往后她把音乐做成什么样都可以用水到渠成来形容。当披着情欲外衣的离经叛道者心怀阵痛后的释然步入教堂祷告，其真挚与和解都应该被热爱赞美。

但曾用描写自慰的歌曲作为专辑收官的FKA twigs随时都能再次“亵渎”所谓贞洁与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