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许我浮生一梦
姬和不如
一
“施主不可”！小和尚甩下肩上的柴捆，疾步上前，抓住青衣女子的右臂，将她拽离崖边。脚下的石子似受了惊，哗啦滚落悬崖。
两人相对而立。眼前的女子，面若桃花，樱红色的娇唇带着丝丝妩媚，一席青衣罗裙衬的肌肤似雪，腰间系着一条丝绸腰带，随意环着，却显得细腰如柳，只是淡淡的勾了眉，半缕长发披在肩上，明眸盈动，妩媚中带着些俏皮。 素色披帛挽挂在双臂 ，右手抱着一把花梨木琵琶。
小和尚呆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这如诗画中的俏丽佳人。
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未几，女子莞尔一笑，细语道：“小师傅你把我弄疼了”。她的声音温润如玉，沁人心扉。
小和尚回过神来，眼见自己还抓着女子的纤臂，猛地松开，慌忙向后退去两步，双手合十，闭眼诵经。
半晌，小和尚才睁开眼。女子侧对着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菩提树枝丫上的一对雏鸟。
“施主”，小和尚喊道。
女子听闻，转身向他，笑语：“小师傅有何指教？”
小和尚自幼出家，从未见过这绝世容颜，不由心跳加速，竟一时语塞。半晌，才回想起什么，郑重说道：“我佛慈悲，施主无论因何缘由，切不可有轻生的念头。”
听罢，女子微笑不语，再次望向枝头那对雏鸟。鸟儿嬉戏歌唱，好生愉快。
许久，女子喃喃道：“小师傅，你说这对鸟儿他们会永远相伴彼此吗？”
二
日落西山，晚霞醉人。青衣女子和小和尚伫立山间，沉醉在落日余晖，皓月初升的美景之中。
女子将琵琶托平，衣襟拂去琴身上的尘灰，侧身说道：“小师傅，是否愿意听我弹奏一曲？”
“姑娘！”小和尚有些犹豫。天色已晚，再不归寺可是要挨师傅的责罚。
“我自秦淮南下，一路唯琴相伴，今有缘与小师傅相遇，还望能作知音。”说罢，抬手轻拽小和尚的衣袖。
小和尚微微一颤，点头应许。
菩提树下，有女低眉信手抚琴，转轴拨弦，琴音即出。一作玉兔东升，抑扬顿挫；二作银蝉吐彩，宛转悠扬；三作皓月当空，深沉宁静；四作嫦娥梭织，轻盈喜悦；五作玉兔西沉，静谧空漠。作罢，余音袅绕，韵味无穷，如天外之音飘临人间。
三
女子抬头望向小和尚，倒不知他正痴痴地望着自己。两人咫尺之间，呼吸相迎。刹那，犹如晴天霹雳，小和尚猛地向后退去，颤声道：“姑，姑娘”。
女子见小和尚满脸涨红，嫣然一笑，缓缓地将身子前倾，伸手勾住他的头颈，竟是吻了上去。
小和尚年方十七，未经人事，此时早已定力全失，不知身在何处。
月影银涛，风语蝉鸣。昨夜云雨，浮生若梦。
四
日出东方，晨曦铺地，女子椅靠在菩提树下，整理裙摆。青衣染上朱红，竟缀出紫色的花朵。小和尚呆坐一旁，好似还未从梦中醒来。
“小师傅，我给你说说我的故事吧”。女子轻声说道。
“姑娘”，小和尚晃过神。
“我叫婉儿。”
“婉儿？真好听的名字”
婉儿微笑，娓娓道：“我与他十五岁相遇，在元宵灯会。他将灯谜尽数答出，赢得满堂喝彩。店家兴起，请他吟诗作赋，邀我为其伴奏。我记得，他吟《解语花·上元》，我奏《灯月交辉》。我们相识于灯火之下，于诗琴合鸣间彼此相知。”
婉儿将手抚于琴弦，拨动一二，发出微微琴音，似乎在将人带回当年那般场景。
“他是个读书人，立志考取功名。而我只是个歌姬，青楼里搏艳客欢喜。但他依然对我许诺，此生非我不娶。我亦然下定决心，十里红妆不负卿。而后十年，我供他苦读，只为他能考取功名。”
“现在他身在何处？”小和尚问道。
“如今他高中状元，金榜题名。”
小和尚蠕动嘴唇，想问些什么，但没有问出口。
“他娶了公主，贵为当朝驸马。”
小和尚跳起了身，怒声道：“他为何，为何做这负心汉，难道你没有去找他吗？”
眼见小和尚如此激动，婉儿有些惊诧，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写信于他，问他缘由，他回了信，信中写了十四个字。”
婉儿抬头望向小和尚，眼神平静得可怕。
“半点朱唇万人尝，怎配我这状元郎”。
“半点朱唇万人尝，怎配我这状元郎”。她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中带着戏谑。
“万人尝，状元郎，哈哈哈哈哈。”婉儿仰天大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夹杂着绝望和愤恨，似要将这十余载的痴守彻底埋葬。
不知何时，眼泪已浸湿了衣裳。
五
良久，婉儿缓缓起了身，抱起琵琶，行了一礼，说道：“小师傅，我们就此别过吧。”
小和尚杵在原地，没有说话。
婉儿转身离开，却被拽住了手臂。她转身望向有些颤抖的小和尚，却见他眼神坚定，直直的望着自己。
“你跟我走吧，让我照顾你。”小和尚毅然说道。
婉儿竟一时语塞。
小和尚紧接道：“我可以还俗，我们可以回我江南的老家，那里山清水秀，我耕田你织布，我定不负你。”
两人相视许久，倏然，婉儿大笑，徐徐念道：“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小和尚心一颤，却依然没有松手。
婉儿猛地将其甩开，挣脱束缚。手中的琵琶被带向了空中，直直地落下悬崖，连同小和尚方才那般炙热的心，一并粉身碎骨。而她的身影渐渐远离，再没有回头。
六
菩提树下，小和尚紧握着双拳，指尖穿破了手掌的皮肤，渗出血色。
不如别相逢，不如别相遇。
何以许我浮生一梦，又置我于万劫不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