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惜君《硬地之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刘惜君这次或正相反

刘惜君《硬地之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刘惜君这次或正相反
文/卢世伟
人们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有时亦有完全相反的情况。
譬如我刚听完刘惜君最新发行的EP《硬地之美》,脑海里立即上涌的,正是这样的画面。毕竟上一张《如我》推出后,我当时乐评的标题就是《佛系的刘惜君,如我的梦态》,那时的刘惜君,也正顶着佛系的光环,如坐在出世的莲花云端冷观大千的酷境仙姝,而此时耳边的《硬地之美》,则分明是下了莲台,直入人间硬地挥刀的罗刹女。这刀也当然不是会把屠刀,更像是一把冷兵器,挥向的,也更多是自己和自己所处之地。

是的,这是当下我听到的刘惜君没错了。
But,why?
“那么我们就从故事的开始/一直讲到故事的结束”
《硬地之美》EP第一首歌《假如》的第一句,就这么唱到。但要从哪里开始呢?今年已是刘惜君出道的第十年,如今的刘惜君也俨然早不再是十年前的那个明媚的像一杯清晨阳光透射的牛奶那般的甜系girl了。

十年歌坛和娱乐圈的浸泡与涤荡,或层墨尽染,或洗尽铅华,每个人都在用时间与经历主动或被动地尝试并检验各种不同的自我,最终确定可以让自己更自在的方向。2017年底的那张《如我》开始,原本明媚的大众佳人刘惜君,突然从清淡转为冷淡,在音乐上呈现出一种远离喧嚣人群,简洁,缥缈,游离世外的一种姿态,更为佛系,也更为独立。

独立,在音乐中有一个更流行的叫法,叫做indie,刘惜君巧妙地把它音译为“硬地”,则又是一番一语双关:
硬地于她,首先是一块坚硬而又执意之地,更是她自己这几年找到的一块音乐胜地;硬地于她,又是一种只身直入,一意孤行的姿态,这几年来,她正是锐意秉持着这种姿态,才一次再一次地打破我们对她的既定印象,突破我们对她的各种听觉想象。

继上一张专辑的郭顶和郑楠双雄合璧之后,这一次刘惜君在奔往硬地的道路上走的更远也奔得更猛,竟然把整张EP全部交给了被TIME杂志冠以“吵闹、野性以及探索性”标签的“现代中国之音”,中国后朋克代表人物P.K.14乐队的主脑杨海崧。《硬地之美》收入三首歌《假如》、《无尽》和《长夜》均由杨海崧担任词曲创作、编曲和制作,杨海崧又找来了鸟撞乐队的吉他手文予真、P.K.14乐队的贝斯手施旭东,The Molds和Sleeping Dogs乐队的鼓手李子超以及负责模块合成器、风琴、电钢琴的Alpine Decline二人组(柴德林、牟建华)来共同完成三首作品的演奏部分。如果说在《如我》里郭顶和郑楠多少还是因循着刘惜君过去清水佳人的形象,从中剥离出孤清的部分加以强化成一缕清冷仙气,杨海崧则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这个剔透的瓷瓶完全打碎,和以新的泥与血肉,重新注以摇滚的重猛狂野,最终浇灌出一副如花岗岩一般硬挺的全新躯体,那绝不再是你我从前印象中的刘惜君。

刘惜君显然也很热衷并急切于这样脱胎换骨式的蜕变。
开篇第一首《假如》,在杨海菘架构的急促的鼓点与吉他RIFF中,刘惜君便是一种急切上场锦衣夜行的姿态,

“有人说这是城市最后的夜,那么我们是不是还有时间?”仿佛要趁这最后的清醒时分,要穿越过往迷茫,“去看,去想,去问”。“假如”是对未来可能性的一种设问,但刘惜君已经不止于设问,而是已经奔跑在路上,且孤注一掷地在冲击那些从前可能“被禁止的街道”,去拨开那些“被你挡住的阳光”,而这个“你”,可能正是过去的刘惜君,而那些被禁止的街道,也或正来自于她过去的形象框架,《假如》一曲里浓墨重彩的尽是十万火急之势,是一颗急待浴火重生的涅磐之心 ,哪怕会“在故事的结束把我们的影子分割成一片,一片,一片”,她只担心的是“那么我们是不是还有时间”。

然而刘惜君毕竟已不再是初出茅庐可以盲目冲动的毛丫头,十年歌坛的风雨历练,她自是已经懂得改变固然需要热血和勇气,更需要冷静和理性。第一首《假如》是心底荒原上蓄势待发的一把野火,第二首《无尽》,则是她放缓脚步,开始思索改变的姿势和方式了,也是慢下来细细与内心对话的一个过程了。

杨海菘此时让音乐的速度放慢,用吉他贝司鼓与模拟音色的模块合成器营造出一片声音的迷雾,预示着未卜的前路,用效果人声与刘惜君的真声交织在一起,既有一种复古的迷离美感,又是一种于迷茫中扪心自问的格局。此际的改变,对于刘惜君来说,就正如“一个王国正在慢慢地褪去/而另一个说起来就像是奇迹”,作为选秀出道的那一代歌坛新人,综艺节目一时的热火却并没有把其中的大部分满怀才华与抱负而来的男男女女带到他们初心里的那个光芒之地,他们就像《无尽》里唱的那样,“她就这样被莫名地/留在这黑暗里/没有任何的声音/可以帮助她刺穿这空气”,而今十年过去,几番大浪淘沙物择天竞之后,“她试着抓住这最后的光”,去试试心里想要的那种改变,那种自我,她也要冷静下来,谨慎的揣度改变后的未来是否真是一个“她可以躲藏的地方”,想清楚她想要冲往的地方或会是“没有光的中心”,直思考到思想开始变得轻盈,虽千万人,吾往矣,“然后她就坠落进去,毫无防备地坠落进去”。

一生中没有光的中心,往往是那些一意孤行的时刻,而一天中没有光的中心,则通常都在漫漫无尽的长夜。长夜可能是一天中最空洞的时段,但也可能是一天中最有内容的时分。刘惜君就这样坠落进了她人生中的《长夜》,开始了改变前最后的自我确认。长夜或会令人忘掉形状忘记颜色,它的清冷与孤立却能让人直接“听见血液里的声音”,想起记忆中“每一张被留在身后的面孔/以及每一次来不及交流的眼神 ”。长夜里也最适合思考与自省,相比前两首的朋克摇滚,第三首《长夜》开始变得更为冷静清醒,迷幻民谣的曲风音色色开始变得透亮轻盈,让那些迷幻的迷离的迷失的都可以沉静沉淀沉实下来,刘惜君在这样的“长夜”里,“我看着每一个在夜晚行走的人/我不禁问自己/我是否可以从他们的眼睛里/看见我自己/我看着每一个在夜晚行走的人/我突然意识到/那些美好的事情/从未离我而去”。

《硬地之美》,就这样用三首歌,为我们再现了刘惜君变身前夕那些黎明前的最后的黑暗,而她又如何以万钧之势不退之心,执意地而又坚定地,热切地而又冷静地,冲破了这最后的黑暗,抵达自己心目中的硬地之美。

《硬地之美》足够硬。
硬的形状,硬的冲突,硬的态度,它像是杨海菘用花岗岩斧凿出来的一把硬器,生生塞在刘惜君手里,而刘惜君竟然也就接住了,拿着它,捅向我们的耳朵,也割裂开自身和过往,并用自己声音里的清透坚毅与杨海菘交过来的硬核摇滚去冲撞去对抗,由冲突到融合,因此也为自己凿出一身坚毅的棱角和凌厉来,这于她而言,自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相比她从前清丽佳人的形象,这样的姿态有些凛冽却更醒目,态度强势而又震慑力,你是很难为这样的姿态而无动于衷的。

《硬地之美》也足够美。
它首先美在冲突之间,刘惜君与杨海菘这样一种极具冲突感的组合,亦犹如四两之于千斤,独立摇滚和学院派人声两种不同的声音美学在这样错落式的交手中硬生生地对抗,最终找到和谐共处的新鲜姿态,这本身就有一种奇峻之美;

它还美在一种真实的生命质感,整张专辑此次远赴西海岸录音,用经典摇滚乐最原始的模拟设备,再搭配开盘带以及同期录音的形式,让每一位音乐家的演奏都一次成型,保持最真实而原生的状态,从而也应和了表达者心底最本初的欲望与脱离虚浮环境回归自我真相的诉求。

而《硬地之美》的文字就更美。
CHANNEL V早就用“与其他爆炸性的乐队不同的是,他们是四个知识分子演奏着诗化的朋克音乐”这样的评语来形容过P.K.14的音乐气质,而这样的评价显然是主要来自于对杨海菘文字的评定。在《硬地之美》中,传说中能写出“最完美的中文歌词”的杨海菘虽然久未出手了,再一出手也并没有叫人失望,通读《硬地之美》三首歌的歌词,依然歌词感受到文字的凝炼与犀利中,透露着对世态对自我冷静的深邃的审视,这样的歌词,既看透了刘惜君自身渴望改变的执意和疑虑,也看透了于这般的世态下她们只能改变的迫切与必须,而在如此的焦虑之下,杨海菘的文字却尽力保持着冷静和冷僻的角度,没有鼓动,也没有宣泄,只是假设和追问,为演唱者尽力保持住自我的角度和自省的姿态,也就令这一切的改变保持了审慎的理性。

这样清醒的文字却往往容易淹没在摇滚的噪声或是合成器的迷离中,此时,刘惜君的清音式唱腔又成了穿梭其中的清晰引线,让你把文字中的深邃与思辩之美看得真切而分明。
《硬地之美》也是刘惜君的声音质感迄今为止最具能量感的一次呈现。

刘惜君从本质上也并不是那种娇弱温煦的女子,她自有属于她的坚毅个性与独特审美,自有她属于女战士的一面,只是长期被主流市场顺着她外在形象便捷式的索引而被设定在清新明媚的套路里,《硬地之美》里的声音呈现即表明,刘惜君其实很有音乐节中讲究的以音乐硬拼的潜质与实力,这次她跟杨海崧组成金发爱斯基摩人,有机会在麦田音乐节现场上真真切切地玩一发硬的,那必定会是一个非常震憾的场面。

事实上,《如我》时,她已经开始在试图跳出这种形象框架,往更独立自我却未必被广泛认可的方向游离,这一次与杨海菘的合作,显然她内心埋藏的那一点坚毅火种被更完全的勾动点燃了,在杨海菘的催动下,刘惜君索性毫无保留地燃烧起了自己,火光冲天,火热凶猛,甘愿在熊熊之火烧掉所有从前的标签,一意坠落到底,却也在这样的自由落体中终于看到了那个更渴望的自己,也在这样的放手一搏中蓦然醒觉,“那些美好的事情,从未离我而去”。

佛系还只是一种遁世的逃离,而手起刀落,斩断莲台,从新坠落实际的人间战场,为真正的自我放手一战,或许才能真正立足于心中的踏实之地。
刘惜君应该一直想这么做来着,这次她终于也有机会这么做了。
这未尝不是一种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