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爱》中的尴尬症

王力宏的《A.I.爱》可能是近年来遭受到最不公平对待的华语专辑。惨淡的唱片销量和网络上无尽的嘲讽都残酷地说明王力宏无法成功地把自己在开发新音乐上的“用心”传达给大众。 不过公平点说，王力宏的“阴沟翻船”并不能简单地用“曲高和寡”来搪塞过去，因为这张专辑的确是一张颇具潜力但同时布满“黑点”的作品。其实在整体上，这张专辑仍然保持了王力宏在旋律创作上的一贯水准，音乐编排紧跟国际流行音乐的发展趋势，在主题立意上也具有相当大的企图心。但同时，因为没有注意到华语音乐市场的“地方性知识”，导致专辑在整体的“包装策略”上出现了致命错误，时不时就触碰到听众们的“尴尬点”。 具体而言，这张专辑造成大众“听觉（和视觉）不适”的原因可能有以下几点： 首先，专辑在“音乐性”上的着力点似乎并没有击中华语市场的喜好。近年来，王力宏主要着力于节奏、音色和乐器编排上的创新，编曲越发复杂。在本张专辑的头两首单曲中，甚至还出现了旋律让位于编曲的情况。不难理解王力宏想将西方最新的音乐潮流带给华语听众。但相较于更重视节奏、编曲和新鲜感的西方听众，大部分的华语听众仍然最重视旋律的顺耳程度。实际上，如果在安静的环境下用高质素的耳机聆听这张专辑，很容易就能发现各种令人愉悦，但普通笔记本扬声器根本无法捕捉的细节编排。但残酷的现实是：一般听众很难真的有耐心去搞清楚歌曲中的每处细节。而偏偏如今功成名就，不想再讨好市场的王力宏，似乎都刻意地把那些旋律流畅优美的“大众歌曲”都放到非主打歌的位置上去。 另外，王力宏的唱腔相比以前，似乎也显得更为“坎普”（娇柔造作）。在这个崇尚日系muji简明风格的年代，这也很容易让人觉得过于“油腻”，从而触发“尴尬”。 第二，也很可能是这张专辑最大的问题 -- 歌词和立意。我推测王力宏事前应该很得意于自己居然发现了“A.I.”和“爱”的谐音梗，以及“道德”和“得到”的反转梗。客观地说，专辑试图对科技和人性感情的冲突进行思考，这本身是极好的。王力宏认为，人们不应该被冰冷的科技和工具理性统治，而专辑中处处出现的国乐元素似乎反映了他认为人类可以从中国的传统“出世”和“无为”哲学中寻找答案。所有这些想法，实际上都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当自身母语不是中文的王力宏试图将这些复杂想法汇入歌词时，问题就出现了。王力宏的歌词不仅缺乏华语优秀歌词所必需具备的韵律和风雅，而且还过于直白地将其自身想法写成了古板的说教八股。我的英雄偶像Tom Hardy曾说过，人类从本性上总是热爱故事。其实，从圣经的持久流传，到近年嘻哈音乐的流行，尤其是Kendrick Lamar的成功，都显出story-telling在人类文化中的重要性。人工智能和人性之间的冲突是一个绝好的话题，然而王力宏在《A.I.爱》单曲中非但没有讲出任何故事，反而是用“道德还是得到”的诘问强迫听众接受他的观点。相较之下，林夕在二十年前写下的《没有手机的日子》就显得高明不少。 从更抽象的层面上，一向乐于为“中国性”代言的王力宏必须要更深入地了解“中国性”之于“中国人”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不能仅仅固守着自己作为美籍华人的视角。否则，只会一再重演当年在《火力全开》中真诚却又娇柔荒诞地喊出“打倒（美）帝国主义”的闹剧。 最后，专辑在视觉设计上也采用了时下最不讨好的“油腻风格”。公关和宣传团队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过，专辑中王力宏中长电发加蕾丝黑衣的造型，可能会和之前为了澄清性向而过于勉强地塑造出的“宇直”形象产生冲突，继而引发争议和嘲讽。虽说聂永真所代表的诚品风格即使在台湾也已渐渐走到了尽头，但请看看《A.I.爱》的专辑封面，试问哪位对自身审美和形象曾感到过哪怕只有一丝丝社会压力的当代青年 -- 无论她/他多喜欢王力宏和他的歌曲 -- 不会为将这样一张专辑封面扔进播放器里去而感到为难？ 王力宏的《A.I.爱》可能是当下一个重要的华语流行音乐样本。随着越来越多的大牌巨星脱离主流商业唱片公司自立门户，王力宏的“事故”说明，从受众的层面对音乐作品进行控制仍然是必要的。如果只是毫无节制地任由才华横溢，就很可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