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的哼唱,从开始到结束……
在我看来,加拿大音乐家格兰 古尔德(Glenn Gould)是世界上演奏巴赫作品最有特色的演奏家。《歌德堡变奏曲》是我买的第一张古尔德的CD。我对他的兴趣从他在这张CD中的轻声哼唱开始的。我惊讶于他的率性自然。我象捕捉寒风中的歌声似的静心聆听他的哼唱,从他的音乐中感受到冬天清晨独有的清澈静谧。 我买的81年版本是他的最后一次录音。同样演奏《歌德堡变奏曲》,古尔德81录音时的演奏速度比55年录音时的要慢很多。古尔德1955年录制的《歌德堡变奏曲》是他刚出道时的作品,为他带来极大的声誉,该唱片一直畅销不衰。他以独特演奏风格把一个让人略感陌生温情浪漫而极具生命热情的巴赫带到众人的面前。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促使他在年近半百时重新录制这部作品。他在Vincent Tovell访谈时说的“巴赫没有给出力度标记,他们便很书面化的将音乐段落理解为简单的强弱对比,因而忽视了从强到弱之间所跨越的所有微妙的力度和明暗变化。”从这个角度听他81年的新录音,你会发现他把自己对音乐执着和敬意,对人生的回顾融入《歌德堡变奏曲》演奏,音乐细节的处理变幻莫测,整体风格更显沉静和柔情,他的轻轻哼唱一如既往伴随全曲走到的终点。《歌德堡变奏曲》既是他音乐生涯的起点,又是终点。81年版的唱片录制完成不到一年,也就是在1982年古尔德中风去世。 古尔德高超的钢琴演奏技巧不是他让我动心之处。他对音乐的独到理解和率性态度才是真正让我着迷的地方。没有一位钢琴演奏家会像他那样在音乐会和录音室内边弹边忘情哼唱,或轻或响,时断时续。他的哼唱象只有魔力的手,把我拉进他的如雪般晶莹的音乐世界,整个世界只剩下在雪地里边弹边唱的他,站在他琴畔静静聆听的我。 古尔德对自己的外表漫不经心,看他晚期近似流浪汉的照片让人很难想像他年轻时也曾英俊潇洒。音乐是无形的,他也一样只在意心,不在乎形。他轻抚键盘,冬日夜晚清冷剔透的月光瞬间挑开夜色,悬挂在天际的蓝色星星的一角还挑着些银色残雪,雪地里深深浅浅的脚印应和着他哼唱乐曲的节奏,音乐缥缈如风时远时近,星光月色中你全神贯注地追随着他音乐的步伐,绝对不可能有闲暇关注他的外表。他和他的音乐早已浑然一体不可分割。 音乐最能体现古尔德丰富的内心世界,音乐亦是他生命的乐趣所在。他不能容忍为表演使音乐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更痛恨为名利把时间无休止地浪费在巡回演出上,还得忍受指挥或观众对他弹奏的骚扰。他对伴奏和指挥的选择极其挑剔,不但有专业方面的要求,还包括人品个性等。一些世界级指挥大师因看重他的才华而忍耐他的怪脾气。他对巴赫作品有独特见解,演奏中,不知不觉地他的轻哼,他的手的舞动,使他成为乐队真正的指挥。 古尔德也不愿意现场聆听朋友的音乐会,怕他注意力会集中在对表演者受到各种骚乱的无限同情上而无法静心听音乐。他严重时对参加巡演产生障碍。三十岁时他忍无可忍地宣布:“音乐会死亡了!”从此他开始钻研录音,尝试用不同方式展现音乐的魅力,尝试把音乐语言运用到更为广泛的领域。在他看来,“一个人可以在丰富自己时代的同时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他可以向所有时代述说,因为他不属于任何特定的时代。他的一切选择不跟从时代,跟从流行,只跟随他的心和他的音乐。 从60年代开始,古尔德已成为一名无线电广播节目的制作人。这一变动丰富了他的经历,使他更充分地体验到电声手段可能达到的效果。他开始着手准备制作被他称为“孤独三部曲”的节目。第一部是北方的观念(The Idea of North),第二部是“迟来者”(The Latecomers),第三部是大地的静谧(The Quiet in the Land)。三部曲主要是描述居住在玛尼托巴的门诺教徒们的社区生活。他从开始的采访、收集资料到最后把零散的材料编成节目,前后共用了四年的时间。 《北方的观念(The Idea of North)》内容涉及五个因不同原因去加拿大北极的人在那里的生活感受。这五个人互不相识,除了他们在北极的孤独感受外,彼此再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古尔德用音乐剧的手法处理这部纪录片,把全片分割成若干场景,片子的首尾被加上了序言和结语。片子的开端,古尔德用了类似音乐Cannon的手法处理人物的对话:人们听见的是三个人--一名护士、一名地理学家、一名官员在同时说话。先是由护士开始,接着.地理学家的声音播了进来,这之后官员的声音播了进来,最后,这部三重奏回复到两个人的声音,再回复到一个人的声音,此时,护士再次是独自一人在那里说话……音乐为单调的对话带来旋律和节奏的美感。 加拿大无线电广播网带着担忧播放了这部颇具实验性质的片子,不想它却大获成功。它迄今已在好几个国家播放,后又被改编成电影。 《北方的观念》是古尔德为1967年加拿大建国庆典准备的特别节目,现在却成了给世界爱乐人的礼物。 孤独也是古尔德生命的主旋律。这不单指古尔德没有妻儿,朋友也不多,更重要的是他不为世俗社会接纳的行为和思想模式:在某些音乐家们为举办音乐会而忙碌和喜悦时,他却从中脱离连当观众的兴趣都没有;当某些音乐家边甩长发边弹琴或是装束暴露扭动纤腰站在水中拉琴时,他不修边幅让人错认为流浪汉,甚至拒绝和他同台演出。某些音乐家一生都在单调地重复演奏熟透了的曲目,他却在不断尝试新技术探索新领域,展示出音乐的活力。在他看来,“一个人可以在丰富自己时代的同时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他可以向所有时代述说,因为他不属于任何特定的时代。他的一切选择不跟从时代,跟从流行,只跟随他的心和他的音乐。 1959年著名记者丹尼斯·布雷斯威特(Dennis Braithwaite)采访了古尔德。采访接近尾声时,布雷斯威特说:“最后一个问题,我注意到你好像把鞋脱了。”古尔德回答道:“是啊,你知道的,我是自然的孩子(I’m a child of n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