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世界中的救赎理想
刚开始听Bon Iver新专辑时，总陷入一种对结构与逻辑的焦虑之中。尽管在《22, A Million》中，这位所谓的民谣音乐人就已经毋庸置疑地成为了先锋前卫派别中的一员，听众理应早有心理准备。
在听新专辑《i,i》时，我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的第一张专辑《For Emma, Forever Ago》里那个情感泛滥的民谣歌手，身上有多愁善感的Sufjan Stevens气息。
或许是吉他弹唱加一些乐器点缀这种看似返璞归真实则已经成为类流水线的老派音乐对他而言不足以承载他想要书写的存在主义感想，在随后的作品中，他开始拥抱拼贴手法，拥抱Auto-Tune，拥抱失真合成器，把“正常”打碎，因为“正常”会削弱他的表达。
比起前作《22, A Million》的奇幻诡谲，《i,i》的整体情绪表达倒是显得更为贴近、更为掏心。
《iMi》中无论加了多少纷杂的元素与人声失真程度，原声乐器的温度和福音气质的漂亮旋律始终在输送煽情的暖意。他的感性诗意就像Frank Ocean常做的那样，他在冷漠的电子中插入煽情的原声乐器就像Bjork常做的那样，他把Auto-Tune玩出福音色彩就像Kanye West常做的那样。只是Bon Iver善于在恰当的空间感中组合起不同的感性成分。
《We》的黑暗色彩与苦痛的民族风味表达暗含着政治批判，管乐在此不再是暖色调的，而是在与人声的应和中形成一种无序世界的隐喻。
《Holyfield》借拳击手的故事引申出公开抗争的群体命运。弦乐搭出电影般的戏剧场，与忽明忽灭的电子音效组成令人焦躁的对抗关系。
《Hey, Ma》是一首奇特的现代田园主义悲歌。这也是专辑在前半段最真挚感人的歌曲，旋律与歌词都透着对现代资本社会的厌倦与自我悲悯。低音声部铺陈着深沉的律动，中段行军般紧张的节奏又与前段云雾慢慢散开的合成器对比鲜明，就连高音部分的失真Auto-Tune都在试图发出关于人性的呼叫。
一系列的阴沉之后，《U(Man Like)》里的他又借着优美的钢琴与抒情的旋律传达出希望，但却是在谈美国现实社会的断层。Bryce Dessner、Moses Sumney和布鲁克林青年合唱团的加入，让这更像是一首抒情版的美国反省记，单纯的真善美撞见冷漠而难以变更的现实，是这首歌在温暖外表背后的深层悲感。
《Naeem》，又是一首说阶级断层的歌。他直白地用哭声来说阶级固化后难以彼此倾听的现实，唱诗般的和声、钢琴震出的节拍、逐渐激进的气氛说的与其是愤怒，更是囹圄之内无法冲破牢笼的无助。
《Jelmore》之后，《Faith》突然释放了无穷的希望与光明。Justin此刻在黑暗之中描绘着怀抱信念时的坚定。除了原声吉他的唯美民谣色彩之外，他仿佛集合了各种宗教音乐的色彩，在电子铺陈之下，黑人的福音与白人的教堂音乐同时汇聚在此，最后他以这些声音的退去表达信仰的失却。
这种细腻又澎湃的情绪宣泄一直持续到结尾。《Marion》回归民谣重复“Well I whought this was half a love”，《Salem》又是一首民谣气质的悲歌，他以哭腔唱着“I learned a lesson”，一副被现实击垮的模样。《Sh’Diah》与《RABi》继续呼吁宗教的恩典。
他的探讨主题无非这个无望的世界，阶级僵化，抗争无用。无非这个无望世界之下的人们，怀抱理想，无处可去。但Justin Vernon用原声乐器与动人的旋律怀着温情叙述着冰冷的事实，而人声的失真、乐器的混乱、拼贴的无序感则趋向于收敛在表达现实已有的扭曲之上。
我们会发现，Bon Iver在《i,i》中一直不遗余力地在谈现实对人的打击以及宗教对自我的救赎。但他对这种救赎却以情感的宣泄为主，而非在理性上确证其存在的必要。这种宗教式情感的高涨，反而更衬出现实的走投无路与人们的非理性倾向。《i,i》表达出了当前环境下人们在情绪上的失控。
最后我们听到Justin Vernon描摹的世界，就是这样一个充满黑暗、充满冰冷，但人性的温度始终能从中燃出星星之火的地方。他的温情透在他音乐中的救赎理想之中，悲眼看世界，照下阶级错落的荒原，无法解决之下只能求助信仰的力量自我抚慰，以“we’re all fine anyway”的催眠式关怀结束专辑。看似自欺欺人，但人生莫不如是。
这张专辑厚重而诚恳的表达，及其与时代现实产生的广泛连接，将它推上难以企及的高位置。他的温柔到有些滥情的表述正是如今的世界我们求知若渴的人味。当机器都开始代替我们表达之后，我们的多情倒成了人类共同体新的身份认同。他泛滥的情绪时而让人腻味，却在随机的碎片中指出抒情之所以可贵的地方。
推荐曲：《Hey, Ma》《iMi》《U(Man Lik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