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之后
关于打雷的新专辑的一些感想,不是乐评:
1. 歌迷的音乐
将歌迷的身份置于歌手或大明星之前,帮助打雷获得了一批最忠实的粉丝。人们对音乐的品味不同,对音乐的热爱却共通,当她毫不避讳地展示她所爱的、使她成为她自己的那些音乐,对我们来说正是在见证传承。我这一代跟着互联网成长起来,我的后一代则跟着社交媒体,可能对她的具体怀旧已经无法产生共情,但是人前赴后继地,遭受同样的、向往同样的,我们仍旧能够理解,为什么往日总被涂抹得如梦似幻。我们的向往总得求个归宿。
2. 往日不可追
专辑的主题之一就在于往日。非常伤感的慢板舞曲How To Disappear不仅三言两语间道出了男性思维的实质(Fight for the things they hold dear to forget the things they fear, this is how to disappear),也在取得该结论的回忆里逐渐淡出;The Greatest 环顾四周现有的,转头把往日的虚度装点成最美好的财富;California 和 Venice Bitch 前后连贯,要造访旧场所与旧生活,可惜,当她再一次唱到“Nothing gold can stay”,一切顺势覆灭。往日不可追。不论怎样再访,留不住;管你如何不舍,要舍得。我们老了,要死去了。
3. 对应老与死的方法
打雷始终沉浸在她的私人情绪中以至于显得自恋,但当 Venice Bitch 肆无忌惮地以近十分钟的时长拉长了该情绪,场面就像热带气旋终于扭成风暴,听众很难不被卷进去。因此,这支歌有能力提供对应老与死的方法:迷狂。在往日的迷狂中我们老去,在往日的迷狂中我们死,在死的迷狂中我们重生,在死的迷狂中我们再年轻。
4. 关怀的提升
专辑封面对应着 Mariners Apartment Complex 的一句 “you lose your way, just take my hand”,而后她给出了她生涯最具关怀的几句歌词:在众说纷纭的暴风眼里,你也能持住立场。唯有深刻地理解这件事有多么难的人,才会——才能——写出这样的话。打雷的格局和深度或许不足以支持她成为一代精神领袖,却反而令她的恳切和真诚格外打动人。
5. 真的人
几乎所有芭乐里她都说她并不快乐,一些出于情感上的失败,一些则是由于生活空间被挤压,Hope is a dangerous thing… 便直截了当地反思着上流社交生活的束缚。The Next Best American Record 从原来对名气的质问改成了“just wanna party with you”,这种转向迎合了专辑里的大多数曲目,非常顾全大局。也因为当解脱难以取得,人们总是寄希望于当下这一刻能够成为永恒,这不厌其烦的对爱情的追求也就说得通了。与刚出道时候相比,她完成了从高高在上的装模做样到有血有肉的不完美的转变,诀窍不在于简陋的大头自拍单封(当然它们也很酷),而在于对敏感的善用。
6. 创作者的连贯
绝大多数流行乐专辑一直令听众忍受分裂,它们一会乐不思蜀一会痛不欲生,轻浮至极。通过重申不快乐、已逝的夏日记忆,反复提及长滩、纽约、加州,甚至是强调单一个词,“hot”(它对应着对气候变化的忧虑、代表着所有已逝的夏季),打雷取得并夯实了自己的创作人格,以及创作者的连贯,难能可贵。
7. 厚古薄今
对厚古薄今的批评已经太多了,不必再谈。没有人敢保证世界一定堕落、进步或停滞不前。但一步步看到打雷从起初令人摸不着头脑到成长至如今(贡献了迄今最佳的songwriting),起码我们可以推测,音乐似乎并没有变坏太多。好像我们也可以说:老也有老的好处,迷狂之后并非全然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