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要尽欢，死要无憾

“一笑渡关山，孤剑在腰间。抛尽此生势和名，心如明月。”小时候在外公家吃饭，饭后一起围坐着看电视剧，这首歌是片头曲。我记得，当唱到“披发踏千山，匹马伴青衫。”时，一位一身白衣的侠客，骑着马缓缓从树林里出来，那身姿当真称得上绝代，后来我知道，他叫石修。而当歌曲唱到最后一句：“生要能尽欢，死要能无憾。”我就像被当头棒喝一样被震住了。我不记得我当时有多大了，大概是八九岁的幼童罢，我自然是不明白什么叫尽欢，什么叫无憾的，事实上我当时连生死也都懵懂，但这句歌词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在我脑海中盘旋，时不时便要跳将出来令我脱口而出：“生要能尽欢，死要能无憾！”唱的时候，即便是小小的孩童，仍能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豪情，好像恨不得叫上小伙伴们去做一件不明意义但一定很牛逼的大事。但即使如此，随着岁月流逝，我还是慢慢忘记了这首歌，或者说，它变成了一颗种子，等待着再次发芽。

这首歌叫《绝代双骄》，是电视剧《绝代双骄》的同名主题曲，由顾嘉辉作曲，邓伟雄作词，罗文演唱。可能顾嘉辉与罗文会较大众所熟知，邓伟雄则所知者寥寥，但我想绝大多数人都应该听说过他所写的另一首歌《铁血丹心》。

《绝代双骄》是古龙的小说，也是我第一本通宵看完的小说，那年我读初二。年三十的晚上，我躺在床上伴着不断的鞭炮声和窗外弥漫的火药烟气，不知疲倦的看完了这本书。但我一直觉得《绝代双骄》这个名字起的不好，起码是名不副实，因为书中百分之九十的灵气都聚集在小鱼儿身上，小鱼儿写得有血有肉，生动有趣，而花无缺相较之下则苍白得多。我想，大概古龙是把自己代入到小鱼儿身上了吧。事实上，在古龙身上确实与小鱼儿有许多想通之处，同样的世故狡黠而不失纯真，同样的练达人情却保有血性，同样的才华横溢又自恃聪明不肯踏实做事，同样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同的是，小鱼儿最后还有苏樱，而古龙临死只能说：为什么我的女朋友一个都没有来？我想古龙也想给自己安排一个如苏樱般的红颜知己吧。

书中最让我永远难忘的是第四十章流浪江湖，古龙借小鱼儿之口道出心声： 他暗问自己：‘我能算是个人么？’

‘我自以为谁都比不上我，我瞧不起任何人，但别人要杀我时，我却连一点法子也没有。”

‘我瞧不起女人，尤其是铁心兰，只因我知道她爱我，所以就拼命令她伤心，但到头来都要她牺牲自己来救我！

‘我自以为是天下第一个聪明的人，但此刻却像条狗似的被人追逐，像条狗似的夹着尾巴逃。’

‘我这次虽然逃脱了，但我这一生中难道都要这样逃么？我这一生中难道都要等别人来救我？’

‘不错，花无缺的计谋也许不如我，但像他这样的人，又何必再用什么计谋？只因他有真实的本事。’

‘而我……我都只想靠聪明、靠运气…。一个人若只有聪明，而没有本事，那又有什么用？’

倘若你对古龙稍有了解，便会明白，这恐怕也是他对自己说的话。

事实上，这段文字也同样憾动着我，我知道我也是一个自恃聪明而不肯努力的人，而更让人难堪的可能是：我远没有小鱼儿聪明，却犯了与他同样的错误，有时回想前尘，不禁泪下，所幸人生尚长，努力未迟。

另有一篇有日本人中岛敦所写，改编自《人虎传》的小说《山月记》，里面有一段话对照小鱼儿的自白更是让人唏嘘：因为害怕自己并非明珠而不敢刻苦琢磨，又因为有几分相信自己是明珠，而不能与瓦砾碌碌为伍，遂逐渐远离世间，疏避人群，结果在内心不断地用愤懑和羞怒饲育着自己懦弱的自尊心。世上每个人都是到驯兽师，而那匹猛兽，就是每人各自的性情。对我而言，猛兽就是这自大的羞耻心了。老虎正是它。我折损自己，施苦妻儿,伤害朋友。末了，我就变成了这副与内心一致的模样。

如今想起来，我真是空费了自己那一点仅有的才能，徒然在口头上卖弄着什么“人生一事不为则太长，欲为一事则太短。”的警句，可事实是，唯恐暴露才华不足的卑怯的畏惧，和厌恶钻研刻苦的惰怠，就是我的全部了。但远比我缺乏才华，可由于专念磨砺而成就堂堂诗家的，也颇不乏其人。成为老虎后的今天，我才总算看到了这一点。

扯远了，说回这首歌吧。我再次见到这句歌词是在大学的时候，当时我在白云书城翻看温瑞安的小说《天下有雪》，萧秋水问他的弟兄们，活着为了什么？答案便是：“生要尽欢，死要无憾。”这句话就如一把钥匙开启了我记忆之门，尘封的种子再次发芽，我回到学校第一件事便是上网查询，这才知道了这首歌的完整歌词，并再也没有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