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智的皮尔斯与享乐主义的莫扎特

早前还不是很听得出皮尔斯的好,感觉她的莫扎特虽然各方面都不失为精美可人,相较于德奥派的大师们,还是少了某些深度与神采。现在却是越听越喜欢她的录音。尤其是钢琴家与阿巴多指挥的维也纳爱乐合作,演出莫扎特第14、第26号协奏曲的唱片(第26号为现场录音)。
反复聆听,深感其作为一个时代的莫扎特演绎之代表作,也是当之无愧的。这个组合有一种深层的默契,表现出或许是这个时代所能期望的最美妙的品质——一种真正的、无忧无虑的享乐主义。当然,这样的精神也未必是当代之物,但此时此刻,在舞台上求取如此一种品质,也是非常恰当,并且稍纵即逝了。
皮尔斯的触键虽然没有精美到哈斯姬尔那种登峰造极的程度,在对于音响风格、乐句塑造之整体意境的追求当中,倒是有一点酷肖那位前辈,就是追求一种自然性。精美的音符颗粒如同美丽的珍珠宝石在滚动,而串起它们的那一根线,钢琴家就是能够表现得既非刻意“塑形”,又有着气息畅阔,累累如贯珠的效果。
与之相比,拉罗扎的句子有时更突出莫扎特音乐中戏剧内涵的发掘;席夫有刻意精巧之感,但不弄巧成拙;内田光子虽然弹出有想法、有品位的演奏,但在色彩与自然性方面,在我听来,不及皮尔斯浑然天成的音乐表现那么有魅力。
但这样的天然,并不意味着皮尔斯忽略了莫扎特的戏剧性。不强调,并不意味着忽略其分类,正如拉罗扎的强调,也绝不等同于刻意一样。莫扎特仿佛将人物、戏剧潜藏于器乐杰作的手法,其中很多自然都是通过乐句的处理来发掘。句法的艺术,也自然属于演绎莫扎特最难之处。
皮尔斯在这方面的一任天然,恰恰是一位天然的莫扎特演绎者所拥有的特权。仔细想想,这位钢琴家是多么聪颖的人。她知道自己擅长的界限,并不发奋苦练一些自己并不适合的曲目,而是顺应自己的天赋、天性而行。当然,这也是钢琴家的时运允许她这么做。
听听第14号协奏曲的慢乐章,如此轻拢慢捻之中,又将音乐的表达性发掘到畅快淋漓。这其中有多少是后天的琢磨,又有多少是先天的音乐感受的引导,旁人无从得知。无论如何,追求这样明净清朗的妙境,实在是比奋力练习某些浪漫派超技作品,譬如追求证明自己也能弹好部分的李斯特等等,要明智太多了。
第14号末乐章开头的一些琶音式句子中,皮尔斯把握每一音符的澄澈与力度的均匀,真是当代妙品。而她在第26号协奏曲的慢乐章中,大胆探寻装饰音的艺术,也给人带来非凡的享受。该作是莫扎特后期的钢琴协奏曲中戏剧性相对不那么强烈的一首,皮尔斯与阿巴多、维也纳爱乐更是一同呈现出现代唯美主义之极。
该组合所带来的唯美,完全站在现代的立场来表现,追求现代钢琴、编制不大而色彩绝妙的乐队,二者所能呈现之最佳效果。而这个“最佳”的取向,就是以自然来引导的现代风格。阿巴多本是20世纪最佳的协奏曲大师之一,维也纳爱乐又是特别以莫扎特传统自傲的名团,二者相辅相成,呈现了一种甚为细腻的现代风演绎——指挥的洞察力、乐队的音色美一应俱全,可同时,既没有老派的自由速度,也不多本真思维的影响。
此处所谓之“当代”,也是指90年代初而言。彼时本真演绎虽已成熟,现代乐队的演奏借鉴本真却尚且不那么普遍。皮尔斯这款莫扎特协奏曲录音,堪称那个时代最美丽的留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