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李宗盛 | 不必在乎我是谁


文 / 梁一梦@灵魂厨房自制混音带
许多年后,感伤已经从世上消失,他和他的作品变成类似象形文字的远古符号,有美感和展览上的价值,和消失的历史一样珍贵,却对于当下,全无意义。
在一切都可以被满足的年代里——所谓“缸中之脑”已然摆脱隐喻的意义而成为人类意识历程的最大革命——感伤作为一种应该被剔除的情绪,失去了它的刺激源。(暧昧其实也是。但电子信号在大脑间的传输尚未达到最理想状态,它们交互时难以避免的空白和停顿,会造成一种类似暧昧的错觉,所以,在人工智能能够完美地解决信号问题之前,“暧昧”还是一种“真实存在”的人类情感体验。)
他的那些歌就像“感伤”的活体标本,在博物馆里回荡。小学生们叽叽喳喳地坐在放映室里,虚拟现实让他们进入半个世纪前那个旷男怨女的时代,在那里他的歌拥有独立讲解的一章。孩子们接收着电子信号模拟出来的陌生情绪,好奇地问着这样那样大致相同的问题:
“为什么他喜欢她,她却不喜欢他?”
“他们明明在一起了却为什么分开呢?”
“爱就爱呗,想爱又不敢爱这不是一种多余吗?”
……
也难怪。二十一世纪末的世界,没有“应该得到却得不到”这回事,也没有“我要你你却不要我”的悲剧。
有赖于细胞电流可以转化为无线电波的革命性技术,人类的大脑已然作为终极的基站,彼此全部连接,构成巨大无匹的意识之网。(与这样的“意识网”比起来,不论体量还是共享交互的功能,诞生于二十世纪后期的互联网就像个蜘蛛网一般脆弱与渺小。)而它成形之初,工程师和人工智能就已经发现,所有人分享所有人的大脑并不会如他们早先所担忧那样造成混乱与不堪,一个如先贤们设想的“乌托邦”不劳他们出手就呼之欲出了——人类的大脑仿佛已经为这样的时刻准备了几百万年,当最初的第一批千万量级的信号源(大脑)联结起来并开放信号频段,其他亿万量级的大脑就像狼群闻见了血腥那样蜂拥而至,自动桥接。
后来认定,一百亿颗大脑组成的全人类“意识网”,其构建之初到连接完成,只用了区区十三个小时四十八分钟二十七秒。科学家们发现,每一颗人脑的1000亿神经元所散发出来的化学信号,和鱼在海中无异,自动、自觉也自由地流动于百亿大脑之间,却难以置信地有条不紊,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全人类所有的知识和体验实现了完全的共享和共产。让他们最为担忧的一点也没有发生——全人类的情绪在连接之后,不是彼此激发而是互相摊平。亦有史以来第一次,人类实现了平静的生活,而永久的和平随之到来。
国家消失了,没有任何匮乏的大同社会终于成真。一切都是化学信号与细胞电流,人类相濡以沫,前所未有地慷慨。他们的大脑就像在彼此喂食。再丑陋的人都有无数的美女帅哥喜欢,独居的人自有无数家庭传送过来灯火与温暖,坐在房间中的人也可以望见星辰和大海;某个人若立志要成为国王、总统或情圣,那不是问题,头脑风暴中的山呼海啸、情趣高潮,依托于百万量级大脑的配合,会来得会比暴风疾雨还快。
谁是谁都不重要了,没有人在乎谁是谁。那些个各人孤立、彼此隔绝的年代,成为历史。那些同床异梦、人心隔肚皮的猜疑通通消失。那些在恨中郁郁、在爱中惶惶、在期待和等待中惴惴不安的日子,不会再来了。
感伤的消失,因此理所当然。按照心理学家的分析,“感伤”是“意识网”出现后第六个被消灭的人类情绪,此前消失的有更加鲜明的愤怒、悲伤、沮丧、后悔等等,此后消失的还有更加隐晦的,比如暧昧和无聊。
事实上如你所知,在“意识网”终于将百亿大脑彻底连接为一个完美的巨型大脑(也可以说是巨型计算机)的二十二世纪初,全人类实现了公元前某个佛教智者所追求的“涅槃”——所有多余的情绪,比如希望、喜悦、满足,也都通通消失了。
伴着他们的,只有恒久的、恒久的宁静。

不 必 在 乎 我 是 谁
词曲:李宗盛 演唱:林忆莲
专辑:不必在乎我是谁(1994)
我觉得有点累 我想我缺少安慰
我的生活如此乏味 生命像花一样枯萎
我整夜不能睡 可能是因为烟和咖啡
如果是因为没有人陪 我愿意敞开心扉
几次 真的想让自己醉
让自己远离那许多恩怨是非
让隐藏已久的渴望 随风飞
喔 忘了我是谁
女人 若没人爱 多可悲
就算是有人听我的歌会流泪
我还是真的期待 有人追
何必在乎我是谁
我想你说得对 寂寞使人憔悴
是寂寞使人心碎 恋爱中的女人才美
我想我做得对 我想我不会后悔
不管春风怎样吹 先让我好好爱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