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猿》的异想
它是近几日循环之首,故今晚突然想写下对Coil的音乐理解。起因是几年来,自身对暗物质喜爱的变化和周旋。要想描述对一件作品的感受于我不是难事,但如何在经沉积后和它保有友好的距离,仍能继续体察其中才是要紧。
初次听见Coil是在四年前,印象便是:靡靡之音。那时首先入耳的是2000年另一张专辑中的《Where are you》,为其我曾拍过一张照片,把它们放在一起循环播放。产生极大兴趣后兴奋查寻Coil的资料,显示的特征和标签:同性恋人、已故、亡灵祭曲、粪便学、异教徒等字眼。或许由于同是男同志和艺术价值观念的类同,投其所好,Coil为两位男同导演作过配乐,一位是帕索里尼,另一位是德里克·贾曼,当时心想,够Cult。Coil在我心中的印象也就停留在那里,入耳后引起氛围包裹,便不再深寻。
后来数次车程往返中,总无故打开这张《那不勒斯猿》,或许匿身在英国西区的Coil时不时把采样源整合,再把音乐掏出口袋,致使了我往返废墟荒野中的路程才会打开它们。英国的音乐是那么好,它囊括了我绝大部分的喜爱,也让我从中汲取大量灵感,我不抗拒偏颇之事,但一定拒迁徙中的自陷于门外,所以英国音乐的坚韧和多变后的精萃是我学习的榜样。喜爱当首的厂牌4AD就诞生在那里,70年代初有Joy Division在那里埋下阴郁的种子,后有Felt的昙花一现,Slowdive的复兴仍在持续中。但涉及到工业和暗物质,英国从不当首,早先对智利厄运金属乐团Uaral的喜爱,便让我以为那是苦楚之邃难以逾越的代表;若要说及冷峻,又是德国的事,德国音乐的冷峻足以体现在工业之首Kraftwerk和Can上,厂牌ECM的出现让其冷峻多了一件神秘柔美的披风。80年代,达达主义和社会工业兴潮,致使工业音乐纷踏而至。但和德国工业的立异耍酷不同,德国音乐人,他们穿西装打领带,皎亮的皮鞋有条不紊地在光滑的地面上踩着合成器,平静的不屑总是写在他们不苟言笑的脸上,似乎要告诉全世界:今天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超脱的智性音乐。英国工业则像是德国工业顽黠的弟弟,他们躲在角落,不声张政治立场,把自己搞得乌七八黑,下水道若是堵塞就是他们这群人干的好事。工业的批判性和意识麻痹始终以理性姿态呈现,但这之下,一份可贵的,生为人的扭捏和猥性本能,总在下水道悄悄传来窸窣呓语,Coil就是其中的典型。
这张专辑在Coil其他早期作品的相较下,显得格外温润,在形式上做了诸多减法,简洁并统一。Coil曾加入过英国一位有名的神秘学家创立的教派“金色黎明”中,故其黑暗邪异的风格,加上对亚文化的深度挖掘和参与,让数者觉其不赋“人样”。这也是我之前的偏见,或者说不了了之的概括。对于曾经的狭隘,今日我再度思考,认为是被暗物质吸引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稍有余悸,因为暗物质的存在通常让人无法真正拥抱它,只能远观,摄其一二作氛围释放剂。《那不勒斯猿》是于制作途中John意外身亡后,Peter继续赴以完成的一次带有终结意味的对话。这张专辑对Coil的意义,是我浅显的三言两语无法陈述的,但于听众而言,便像是透视仪,一窥Coil的艺术本源和其生命嶙峋的渐露。
如果说以往的作品是一种乔装,是一种和世间保有深刻距离的匿藏,那么这张专辑则是Coil把外衣脱掉,渐显人形的一次映照。这也是我想写下它的原因。不超过五种合成器声效,伴以手风琴的悠绕和冷爵士元素,让其工业本质没有大传统印象的浩远和凛冽,反而植入的是一种周旋感。废弃游乐园和无人的郊外是我喜爱探访的地方,断臂的模偶、残漆布灰的游玩器械、塌陷的五彩遮阳棚,杂草兀生的阶梯,当站在那些地方,哪怕没有耳机,也会使我想起Coil这张专辑传递的旋律。恍然间像窥见过往喧杂流动,最终融入僻静中。也像走到何处都有一面隐形墙,只能看见墙角的阴影,偶有被旋律桎梏之感,也被卷入一场梦魇搅拌机中。睡梦中切割开一条裂缝,瞥见游涌的黑影却动弹无能。极富戏剧氛围的畸形秀,行为荒诞的小丑自演诡韶的哑剧,退堂后投影幕布上,隐隐现着摇曳的人形。
不再刻尽晦涩的独白式吟唱,让《那不勒斯猿》始终挥荡着阵阵忧伤的涟漪,中东民族乐的植入让Coil一度注重的实验性呈现明快的色彩,正因不避免人的痕迹,《那不勒斯猿》在整体音乐风格上呈现出破壳式的大融合,也像John和Peter的一次破壳。在《Tattooed Man》中,直白的歌词“我爱他、我恨他”不断反复,这让Coil的隐晦得到某种解脱,一句“Pining like a dog whining like a dog in a thick harbour fog 就像一只狗似的,在浓雾笼罩的港口边呜咽哀诉 ”,大抵就是痛失爱人的Peter在低迷中的自嘲,手风琴的反复盘旋像掀起了过往二人舞台剧的幕布,也像Peter独自坐在摇晃的破椅上斟沾哀思。专辑中最后一曲《Going up》甚是点睛之笔:电子乐的渺灵、密布的蜂鸣,峦迭的回响,渐渐驶入叠嶂之境;无论是炼金术士般的专注还是偏执,抑或是宗教仪式般的涅槃,Coil都在这一曲中道出了这终曲的祭奠语。
话说到这里,如果要用某个摄影家的作品和Coil作对映,恐怕我会选细江英公。早先看日本摄影家,最夺我眼的就是他的《镰鼬》系列,曲张的人物表情,狂放的戏剧影像,奔跃在田野间的柴骨人,表现主义下是虚构的舞剧景观。而他给三岛由纪夫拍摄的《蔷薇刑》,更加让我把他的影像和Coil的音乐联系在一起。镰鼬是日本地方传说的一种妖怪,它通常以疾速的风姿现身,那似镰刀锐利的爪会袭击人,让人刮破皮肉却不觉疼痛;就像凛风后的狼藉,无孔不入的幻象,而这也是我对Coil这张专辑克制的概括。
“Coil”一词,有“线圈”、“卷”之意。“生命就是螺旋”,是我从电影《Goya》中记下的一句话;而前阵子去影院里看了新版《狮子王》,里面却述道:“生命是一条直线。” 在此就不作对比了。但写到夜深,我又想起螺旋二字,而“Coil”更像是:由一条直线围成的圆,不会再次盘绕。生命只至一次的往复,终即是始,无即是有,逝故的Coil会在另一个空间笃认“Coil”之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