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没理想,却有妄想
本应于一九九七年问世的《敷衍》,是王菲第十张粤语大碟,也是她最后一张粤语专辑。即便如日中天如她,其专辑也逃不开转会时被唱片公司雪藏、拆分的命运。这些散落在各种EP、精选的歌曲,本来就是一张自成一格的完整大碟,却因唱片公司的利欲熏心而不得面世。那是旧东家新艺宝和新东家百代之争。否则,王菲在一九九七年应以《王菲》和《敷衍》两张专辑笑傲乐坛。可惜这种一国一粤各表一枝的景象不复存在。
同样的命运还发生在陈奕迅身上。一张计划在二〇〇四年发行的粤语大碟《I Had a Great Time》,因陈奕迅未和英皇续约而转投新艺宝,便被打散发布在后来的各种精选中。这样的事情让歌迷痛心疾首。面对现实,歌迷也只好以自发形式不断重组、怀念、聆听。但始终是个遗憾。
所幸,直到二〇一五年,有忠实歌迷自组公司,买下《敷衍》中十首歌的版权,寻找当时拍过而未曝光的照片,重新策划发行,才让这张专辑以实体形式重见天日。当初专辑的曲序是否如此不得而知,如今专辑的印刷、排版、质量也并未见得人人满意。但也总算是一种弥补。
陈奕迅的那张《I Had a Great Time》目前仍未有这种运气,只存在于歌迷们的意念与硬盘中。这两张专辑不仅命运相似,还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便是均由林夕包碟。以歌词写作顺序计算,《敷衍》也是继张国荣的《红》之后,林夕包碟的第二张专辑。林夕在自己的创作鼎盛期,以细微情思贡献出数不尽的闪光字句。他几乎就是我热爱港乐的起因和最大理由。
整张《敷衍》专辑透露出一种世纪末的灰色调,人们渴望庸懒,却终日忙碌,对未来既害怕又憧憬。“我世界纵没理想,对你却有着妄想,你要勉强敷衍着、敷衍着……”这首《敷衍》描述一种低到尘埃的爱情,似乎也可理解成一个时代的缩影。紧接着《暗涌》唱到:“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林夕仿佛仍在诉说一个希望渺茫又未完待续的故事。“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和之后《心惊胆战》的“等太久,越强求”,都是爱得卑微的模样。
但是个性洒脱的王菲怎会如此沉沦。下一首《守护天使》,便开始了从暗到明的转变。“背负昨日罪名,谁叫上帝公平。要做伟大事情,才会让我光明”。真假音的高难度转换几乎可以名垂青史,而情感里那些对方未曾察觉的罪过,也许只是自我加勉的罪名。到最后,“情缘总不会准时,若真的可以,能和你未一起便白头未算迟”。陈小霞作曲的这首《守时》,国语原版是李明依的《爱的决定》。林夕赋予的全新粤语歌词,把爱情俗套故事中的浓妆艳抹演绎成与时间的握手言和。情到深处,又变成细水长流。
于是,《不得了》的“谁明白我满足得不得了”,《玩具》的“占据你是满足不过的志愿”,就变得顺理成章了。只有把这两首歌连在一起听,才发C.Y.Kong在这两首歌里都嵌入了同一段旋律。
接着,《我信》里用“据说最暗处也有光明”表明身处逆境亦不失姿态。然后《自便》里终于唱到:“未来是我不太需要的,请你自便取去。”那到底什么是需要的呢?林夕陷在过往里,倏尔抬头一望,王菲早已潇洒转身,只留一个飞扑向前的背景。
世纪大金曲《约定》作为终章,有一种令人潸然的感动。门牌、街灯、黄叶远飞、壮阔胸膛、两鬓斑白,全被林夕写成了情歌里的经典意象。谁在经历种种爱与痛之后,不想手握这样一个约定。谁又可以成全谁。
那时的陈小霞还是一位经典推手,而不像近十年来不断重复自己。那时的黄家强、陈辉阳、张亚东、C.Y.Kong、Adrian Chan,大手一挥就是一曲好歌流传。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们忘记那个时代的美好。也没有什么方法,比完整安静地循环一张专辑,更能沉淀自己。
那一年,王菲在她自己的青春时代,飞入云端,也不介意落入凡尘。世纪末再慨然,也可庆幸唱到下世纪。就像专辑文案写的:
我几度梦过荒城里那日落秋山 梦醒叫了外卖西红柿炒饭 我走在每天必经的路 却发觉这只不过是条走惯了的迷途 我没能开心欢畅 也无法痛快感伤 于是生活变成 敷衍 敷衍
这一年,王菲竟然就这样迎来知天命之年。而听歌的我们也不再年轻。时间是怎样爬过了皮肤,也许只有鬼知道。王菲,嗓音被天使吻过,灵魂被佛祖点化,才成就这番上天入地的自由自在。天才的理想,是普通人的妄想。时隔多年,传来她要发新专辑的消息。才知道,即使当时的月亮不再,我们仍可相约看这漫天黄叶远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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