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子与小百合
*本文内容均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感兴趣的豆友可以关注公众号:
【无噪音服务区】
【一】
不知不觉,在编辑这行干了多少年,就过了多少天昼夜无常、黑白颠倒的日子。工作早已没了当年的激情,现在的我如同一滩行尸走肉,无休的稿期让我身体日渐疲惫,两团青紫的黑眼圈挂在这张干瘦蜡黄的脸上,着实令人看了直打哆嗦...胡搅蛮缠的、各类前来请杂志社为他们新签的偶像艺人刊登乐评的,更是搞得我心神不宁。从前那个毫不顾忌世俗眼光的怪物女新人,如今,也渐渐地开始有了后顾之忧...结婚生子这一曾被自己嗤之以鼻的选项,如今也悄悄地爬入了Plan B...更可悲的是,干这份晚九朝五的工作本就是吃青春饭,身体给熬坏了,别提正经恋爱约会,连个接盘侠都找不到......这样的生活,到底何时是头?坐在地铁上的我,看着斜对面下晚班,着急等着回家陪老婆孩子的上班族,不知不觉,竟起了些羡慕的情绪...
该死,李哥又来电话了,这才刚过五分钟...
“歪!丽丽儿啊!你怎么又一腔不开就走了呀,你叫我这新上任总监老脸往哪儿搁呢?自己手下的得力人选餐没聚完撒手走人,王总还等着给你举杯呢!”
李总监一通叫唤,那酒气简直都要从听筒里钻出来了。
这个李总监,也才刚满34,当年好歹还是个伦敦皇家艺术学院海归来的高端份子,怎么现在左手一根烟,右手一壶酒,一口一个“丽丽儿,丽丽儿”地叫着,活脱脱给整得像是洗浴中心的客场经理。倒不是我嫌弃他不修边幅的德行,而是他把我叫得像是坐在对面风俗店门口揽客的洗发妹一样,而我妈当年给我取名“莉莉”其实是想让我像百合【Lily】一样…谁知不但没人在意我英文名叫什么,反倒是拿这过气的名字开诨。这点,我至今都很埋怨我妈。
“唉,李哥,洋…我妈那事儿还没安排完呢,明早还要跟人谈价钱。”
呃,这献媚讨好的语气让我在心里悄悄打了个干呕。
“唉哟,你说你也真是,行吧,所以我才说嘛,赶紧找个伴儿!这么重要的事,全自个儿一人跑上跑下,你忙,对咱社也不利,你说你这么能干.......”
没等他说完,我以地铁上信号不好为由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翻白眼,就瞥见对面那个上班族直勾勾地盯着我藏在紧身包裙下的双腿,恨不得都贴上来了!啧,男人,狗改不了吃屎!我懒得搭理他,从包里拿出耳机,打算偷走今日最后的闲暇。
打开APP,页面接着上次退出时的歌曲播放,这是编辑部今天下午还在讨论的这期新晋R&B唱作人专栏里打算放的一位歌手,来自美国的印度裔女生Raveena Aurora。Raveena早年跟随父母移民美国,性格本就内向害羞的她,在陌生的环境下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于是她常常自己一人在家来打发时间,有时在书本上写写歌词,有时在浴室里听着自己的回音发呆,她把所有的情感寄托在音乐上,让歌声替她疗伤,孤独看似也就不那么孤独了。
这位女唱作人最近也算是火了,之前只出过一张EP的她,前单Honey在Youtube上已超过百万点击。这张是Raveena上个月才发的新专辑Lucid,一直以来就习惯为女性发声的Raveena更是站在女性的视角,以女性特有的情感和体验来制作了这张有着梦幻色彩的甜蜜录音带。
现在播放的是专辑收录曲第二首Nectar,我索性将就着继续听…
You've been out a while
Searching for the one to settle with
Girl don't trip
I could surely provide
Mother earth in my thighs
Don't you see
My Honeybee
Searching for
Nectar
Affection
And truth
I got the nectar
Affection
And truth baby
Ooh
Stretch marks on my thighs
Skin shades of the earth
Knots in my hair
Its real
Don't fear it
Come and stay a while you
You've been missing my
Sunflower, sunshowers i know...
听着这词我不惊咂嘴,哼,这不说的就是我妈嘛?还真有人能把风花水月写得如此诗情画意。还寻找我的蜜蜂呢,我看是先把蚂蚁给招来。花蜜吃多了还得长痘,我想着,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脸颊上因长期熬夜赶稿而生出的一个又一个鼓包。
【二】
莉莉的妈妈,信芳,在以前是B市张家村“赫赫有名”的飒女子一枚。
村里的人都调侃地称她“洋芳儿”,不是因为她嫁了洋人,也不是因为她会说洋文,只是因为当初认识了一个来她高中门口卖磁带的小贩,给她听了不少外国的洋文歌,耳濡目染,自己也快成了半个洋人。
年轻时,每当有人在街上这么叫她,她都故意扭过头,用手稍稍压一压头上的草编宽檐帽,路人看了更是上劲,拉货的摩托司机甚至会耍流氓似的吹口哨,活把她捧成一法租界名媛,谁知道转过头就变成家里老人们用来教导传统女德的典型反面教材,餐桌上永不缺席的下饭菜。
这“洋芳儿,洋芳儿”的叫着,久而久之,本就十分不待见她妈的莉莉也跟着直呼其名。嘿,也是奇了怪了,这么多年自个儿女儿不叫妈,跟着别人叫花名,洋芳儿听了也不生气,反而像是老一辈得到年轻人认可一样,孜孜得意。于是一叫就是十几年,从莉莉上初中叫到大学毕业,直到洋芳儿上个月肝硬化,在老家就这么悄悄咪咪地去了。走之前还老不害臊地缠着女儿撒娇,嚷嚷着要听自己女儿叫声妈,莉莉这才硬拗出了一句“妈…”。
莉莉姥姥当初给洋芳儿取名叫“信芳”时,是希望她有女孩子特有的温柔娴熟,自信且知性,像莉莉姥姥小时候家门外每逢夏季就芳气四溢的风信子一样。谁知从信芳生下来,也不知道是从了谁,不旦跟风信子挨不着一星半点,反而越来越像那凉棚上一串一串接得玲琅满目的“炮仗花”,于烈空下绽放,红艳细长,状如鞭炮。莉莉姥姥常说,给了她最文艺的寓意,找了个最土气的来学。
但信芳只是性格火辣,时而暴躁如炮仗,但她可一点儿也不土。八十年代,正赶上改革开放的浪潮,B市因为靠近江岸港口,经常就有所谓“正牌港货”的字样出现在各大商贩的当铺里。信芳最爱的就是每月赶集,到隔壁市服贸中心,把这月攒的工钱一股脑全花在这些港货上。他们自称是经珠海那带向香港九龙经销商批发过来的,但谁知道是不是哪个江南纺织厂就近找了个女子监狱,打了个版让她们批量生产。
信芳当然不知道,她可能连珠江三角洲有哪些地儿都不知道。但她穿上那条她最爱的高腰阔腿牛仔裤和那件艳红色丝纺无袖衬衫时,站在村口,她会想象自己是舞台上拿着麦克风的惠特妮休斯顿,耳边是磁带机里传来的灵魂唱腔,她就这么幸福地沉浸在她的白日梦里,尽管她连惠特妮其实是位黑人女歌手都不知道。
【三】
“女士??乘客!这位乘客!!”
感觉到有人拍打我的肩膀,我猛地回过神来。
“啊..啊?”
记忆还停留在洋芳儿那...
“什...什么??”
我像丢了灵魂似的盯着眼前这人喃喃自语道...
“您已经到终点站了!换乘二号线请乘坐扶梯然后左转!”
啊,原来是地铁值班人员,他怀疑地看着我。
“哦..哦!谢谢...谢谢…”
匆忙道谢后,趁他还没把协警叫来抓我去翻包前赶紧开溜。
回到家洗漱完,瘫倒在沙发上,我长叹一口气,想着明天还要去市郊的殡仪馆商量葬礼的事就头疼。不是因为嫌麻烦,而是担心自己不久后将挨个致电请远亲紧邻们来吊唁而感到无所适从。从小到大,姥姥姥爷走得早,过年过节,印象里多过我和洋芳儿两个人的场合,屈指可数。人没那么多,我和洋芳儿倒也还算自在,但这葬礼,对于洋芳儿那么爱面子的人来说,如果不给她办正式一点,岂不是化成灰了都不忘念叨我?
信芳的晚年是孤独的,自己本是家中独生,老公在女儿出生两岁时就跟城里一起做生意的女的跑了,唯一相依为命的女儿越长大还越不亲自己,工作忙了后,一年也就回家一两趟,陪伴自己最久的就只有以前那些从小摊贩那儿收刮过来的磁带,但大部分早已不能听了,随声听坏了也找不着人修。女儿老劝自己去买台智能手机,说是现在都流行在网上听歌,要啥有啥。信芳只是固执地反驳道:“现在的年轻人懂什么?你看街上放的那什么卡..卡狸鹿还是卡噜..噜哩?什么的…那叫歌儿吗?!那简直是炮仗!比我娘那会儿日本鬼子打过来的炮仗声儿都要闹!”
妈…这不就是为你量身定制的主打歌吗…
整理了下情绪,我打算先不想那么多,今天是周五,我要以平和的心情迈入好不容易向李总监求来的休假。
躺回床上,我接上客厅的蓝牙音响,打开APP,屋外Raveena慢声细语的缓缓吟唱起来...
"Looking through your photos,
I imagine all of your dreams.
I will always wonder,
Who you really were before me..."
...
"Mama, who were you before we met? Know you had some of those bigger plans."
不知是因为白天着急出门除湿器忘记关掉,还是空调房里呆的太久,眼睛竟由于太干涩而开始自动分泌起泪液。我揉了揉眼周,唉真是,被她瞧见又要笑话我了,暗嘲自己一声,放下手机侧卧过去,伴着柔柔的吉他和电子琴,睡意渐渐袭来...
...
屋外Raveena的声音持续抚弄着被褥,跟着鼓点的节奏轻轻拍打,就像小时候风信子照看沉睡的小百合一样
…
那么温柔,那么安宁
"What did you lose?
I hope nothing too soon..."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