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

今晚碰上这张专辑,才惊觉Jóhann Jóhannsson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我看电影时,叙事,摄影和音乐是最重要的事。如果我现在要颁一个“超能当代电影奖”,最佳导演会给维伦纽瓦,最佳摄影会给狄金斯,最佳配乐那就得到Jóhann手里。巧的是,这三个人的梦幻组合还真的一起合作过,还不止一部。
《囚徒》和《边境杀手》都是好电影,我也看得很嗨,字面意思。可惜感觉还是差了一点,狄金斯和Jóhann都已经臻于化境,就等维伦纽瓦那迈向大师的临门一脚。因此我本来很期待17年的《银翼杀手2049》,幻想着维伦纽瓦把自己的叙事技巧再精进一下,把节奏在放开一点,握得更紧一点,到时候躺就能在椅子上享受三位大师带来的“极致视听盛宴” —— 这要是成了,我估计会在电影院呆一个星期,不吃不喝,就看这部片,然后跑出去跟全世界安利。
可惜最后Jóhann主动退出《2049》的制作,维伦纽瓦也像失去了好朋友,没了前进的动力,那临门一脚也磕在了门槛上。《2049》仍然还是个好作品,有狄金斯在,我眼睛都不敢眨;维伦纽瓦也保持了一贯水准,不过也只是没有退步;临时上阵的寂寞和寂寞的徒弟,就差了点意思。这里也不是贬低寂寞先生。只是对我来说,寂寞的气质与诺兰更契合,《星际穿越》看得我都快哭了,真的。但是那些玉米地上细腻的情感,在寸草不生的赛博空间实在是长不出来。到最后我也还是躺在电影院的椅子上看的很嗨,但仍然只是字面意思,心中那股差了一点的感觉还是在那,久久不散。
再后来就到去年年底,当时强撑着看完毒药凯奇的新作《曼蒂》。刚被污染过度的眼睛在演职员表上突然看到一行“In memory of Jóhann Jóhannsson”,才知道Jóhann已经去世。感觉像是遭人背叛了一样,当即说不出话来。倒也不是悲伤,只是觉得惋惜,太可惜了。为什么要这么快?当初还想着等以后出人头地了,也去找Jóhann一起拍电影,怎么就不能等等我?
到现在,没了Jóhann,狄金斯也不知道去哪成仙了。只剩个维伦纽瓦,传出来准备接手《沙丘》项目的消息。这一次我就没有像《2049》那样期待了,当然到时候仍会去给维伦纽瓦捧场;维伦纽瓦也不会因为没了这两位就迈不出那一步。只是这下对我来说,热爱生活的理由又少了一个,努力前进的激情没了着落。我这下又该朝着谁前进呢?路灯像这样一座座地按暗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迷路的吧。
现在正看着Jóhann生前演出的视频,很安静。他周围有很多东西,合成器、键盘、钢片琴,但他也只是偶尔动一动,按几个键,谈个和弦,拉拉钢片琴。大多数时候,他就站在那,静静地看着,看着自己的乐手拉弦,按键,敲鼓。你也很容易被他骗到,以为这个时候这个空间就是安静的。但他的音乐可不只是安静,那安静的背后总有那么一点声音——低沉或是细微的,无节律的弦乐;略微刺耳的,扯着你神经的人声;或者是如低吼一般的合成音。就像录音室的静影沉璧里Jóhann那看起来得有200斤的身躯一样,你总会觉得那点缓缓行进的和弦背后,总有什么在蓄势待发。
还算幸运的是,在我们生活的现代,死去的人不再像以前一样不留痕迹。任何时候我想起Jóhann时,我都可以再去看一遍他的表演录像,听一遍他的专辑。说起来,尽管Jóhann已经去世一年了,我与他也没有什么变化。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带着耳机听着他的作品,隔着屏幕看着他的现场。我和他从不会在真实的世界中相见,也不会在虚拟的世界中分道扬镳。我可以像往常一样,把Jóhann看作一个来自冰岛的,我喜欢的众多作曲家之一。
我很喜欢导演娄烨对Jóhann的称呼,一位“遥远的作曲家”。那遥远的人的生与死,又与我何干呢?一位艺术家也不过是人类,他活着我们欣赏,他死了我们缅怀,没什么好悲伤的。我还能听到,看到他的作品,那我就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应该感到悲伤的,是为了那些死后就被忘记的人。他们明明也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却又重回那一片虚无,我都没有机会了解他的一生,就这样错过。错过,难道不是最悲伤、最懊悔的事?
2019.07.12
缅怀Jóhann Jóhannss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