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Pitchfork :Mariah Carey——Daydream(7.9/10)
发稿日期:2017.12.10
去年的时代广场跨年夜上,牛姐经历了一场车祸。我们既不惊讶,也不失望。众所周知,近十年来,她的嗓音即便在最好的演出条件下也极不稳定,更别提12月的寒冬里进行现场表演了。她的演唱曲目说好听点是雄心勃勃,说难听点则是自找麻烦。不管是受技术问题所累,还是准备得不够充分,抑或两者兼有,牛姐在台上仍试着保持镇定。或许她压根就不该接下这场演出,尽管这十几年里,牛姐的事业经营得绝望而失当,她已经沦落到售卖失败单曲和C级真人秀的地步,就差在观众面前表演自我毁灭了。
不管她怎么成了现在这样,作为过去30年里最伟大的流行巨星之一,牛姐现在正处于尴尬的位置上。她卖的专辑足够多,多到她可以每天买新的chaise longue,直到世界末日;在“Despacito”今夏结束16周的连冠,从Billboard榜首跌落后,它最终只是追平了牛姐和Boyz II Men20年前合作的“One Sweet Day”的记录。牛姐或许不愿意被叫做“圣诞女王”,但这个头衔是她合写出当代最伟大的节日歌曲“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赢来的。她的冠单停留在榜首的时长总计超过了一年。牛姐的统治地位使其成为那一代最具影响力的pop vocalist和作曲人。
牛姐用“We Belong Together”重回事业巅峰后,评论家Sasha Frere-Jones在06年某期《纽约客》(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06/04/03/on-top)总结了牛姐产生的两种至关重要的影响。Frere-Jones把牛姐1990年的第一支单曲“Vision of Love”称为“装饰音法典”(Magna Carta of melisma),虽然这种技巧的影响力终归在下降,但它依然是那些注重演唱技巧的歌星所遵循的黄金准则。在Adele、Sam Smith、Bruno Mars、Demi Lovato身上,我们仍旧能看到牛姐的影子。牛姐用三分半钟定下了仍然定义着精湛演唱技巧的标准:力量、音域以及多变的技巧,这三者是其演唱事业前十年的致胜法宝。
根本而言,她的第二种特质更具影响力。比起其他艺术家,牛姐在桥接传统的流行乐、嘻哈乐、R&B方面做得更多,这三种风格曾是互相区隔的。她混接不同的风格和音效,启发后来的艺术家以某种方式共事此业。借助90年代末的青少年偶像和R&B的融合,这种启示和影响形塑了当代音乐:Beyoncé, Kanye West, Drake。(当然还有Claire Boucher: “第一次听到牛姐的音乐,我就被震惊了,然后,我开始了Grimes项目/我成了Grimes。”) 。当Taylor Swift要与Future、Ed Sheeran合作,当Rihanna希望在N.E.R.D的单曲里和Pharrell一起说唱时,她们正走在一条牛姐所照亮的音乐道路上。牛姐的第五张录音室专辑,1995年的《Daydream》,大部分使用的是最纯粹的流行歌曲写法,但它同时也突破了牛姐歌曲的既有样态。
回过头看,牛姐的杂食性一目了然:1991年的《Emotions》里,Carole King和C+C音乐工厂成员都占有一席之地,而她于1993年取得巨大成功的“Dreamlover”,则借Big Daddy Kane采样了Stax-era soul(貌似是一个灵魂乐厂牌)。牛姐欣赏音乐的口味十分驳杂,你只需想想她是一名在纽约城内/周边长大的女孩,母亲是在古典音乐上训练有素的歌剧演唱家,父亲则是一名委内瑞拉黑人。专辑版的“Fantasy”表明她向嘻哈之声迈出了自己的一步:采样Tom Tom Club的“Genius of Love”,这首歌因而平添了G-funk那样松弛的跃动感。
然而,除了牛姐本人,其他人都对她同Puffy Combs和Ol’ Dirty Bastard携手制作“Fantasy”的混音感到吃惊。她自己的厂牌倒没有那么精神紧绷:“每个人都说‘什么?你疯了吗’,”牛姐在《Entertainment Weekly》1997年的采访中说,“他们对打破套路感到不安。穿着长裙、盘起头发在台上唱歌,这种套路对我的事业很有帮助。”Puffy也不敢相信:当牛姐要求与O.D.B.合作时,“(他)都要甩下摊子了。” “她讨论过每一个当红的嘻哈明星,像Wu-Tang、Notorious B.I.G. 和Mobb Deep,”Combs在1996年《Vibe》的采访中说道,“这种感觉像是在跟我(搞嘻哈的)朋友聊天。”即便纸上读来,我们也能感到他话中难掩的惊讶。
牛姐是唯一一个有远见的人,并且赢得了回报:“Fantasy”的混音听来依然又酷又简洁,那感觉就像雀巢冰爽茶广告里,美女们痛饮后仰面倒入跨维泳池(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hQJSo3mGpE)。Puffy把原版“Fantasy”剥除得只剩基本骨架,从而为我们欣赏牛姐复杂的vocal创造了空间;O.D.B.粗粝、好笑的表现与牛姐的少女白日梦形成了完美的对照。现在听这首混音,它就是那种你能想到的、一播出即能改变流行音乐潮流的歌。而牛姐知道她会笑到最后:“我给他们放我和Ol’ Dirty Bastard合作的‘Fantasy’的混音时,他们都取笑我,”2006年,牛姐告诉《Rolling Stone》说。“但是你没法向那些从小不怎么听嘻哈的人解释,你也没法跟那些只想听《GoodFellas》原声带(流行且会成为经典)的人解释。”
牛姐直接融合R&B和嘻哈时,《Daydream》方令人满意。《Underneath the Stars》致敬了Minnie Riperton等70年代的R&B传奇和黑胶唱片,它展现出批评者认为牛姐在处理歌曲时欠缺的微妙。歌曲滑过一串闪耀的罗德斯琴声,她回想起一段已逝的、轻松的少时爱恋。在一个温暖的夏夜,她和爱人躺在一起,“像极了蝴蝶/扑扇着炽热的欲望”。这是牛姐作品里反复呈现的意象,但这个意象从未表达得如此妥帖。相应的演唱处理既微妙又富于想象;她的海豚音是配饰,而非主食。最终这曲子成了牛姐最美的遗珠之一。
在“Melt Away”里,牛姐下潜到自己音域的另一端。这首缠绵的歌是跟Babyface合作完成的,听上去它像是写给Toni Braxton的。在第一段主歌里,她的声音如此低沉,以致一些听众受骗上当:“许多评论专辑的人都以为,Babyface唱了主歌的开头,”她向《Vibe》笑着说道。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的增长,牛姐开始仰仗自己音域里那撩人的中低音,这导致她更难冲击高音区,而“Melt Away”一早就预示了这种思路。
《Daydream》也标志着牛姐开始了与制作人Jermaine Dupri长期的、富有成效的合作。尽管活泼的“Always Be My Baby”是一支更为成功的单曲——这首歌是《Daydream》第三首、也是最后一首夺冠的单曲——但现在听来,“Long Ago”才是决定两人未来合作走向的歌。两人合作的歌曲都有类似的框架:歌里总有一段,牛姐只和着钢琴伴奏的演唱,考虑到她对炫耀声音的喜爱,这种简洁性实在令人惊讶。然而“Long Ago”将这些和弦和起伏的beat融合在一起,牛姐就像真正欣赏嘻哈的人那样,声音自如地随之而动。(她甚至可以唱得更粗粝:“我记得我们做的第一曲,她想唱Wu-Tang的“C.R.E.A.M.,”Dupri去年告诉Genius)。流行与嘻哈的无缝对接构成了牛姐《Butterfly》的内核,而她后来近十年的事业复兴大计都以这个内核为基脚。
即便牛姐没有打下新风格的基础,《Daydream》也依然有趣。她也许已经在“Long Ago”和“Melt Away”里展现了新的可能性,但却依然几近自己竞技型嗓音(athletic vocalist,换成国内贬称是“声乐杂技演员”?)能力的巅峰,并且,她用这种竞技精神串接了大胆的编排和惊人的转调。“One Sweet Day”或许是围绕着一个抓耳的Hook写出来的,但这不是让你反复聆听的原因——使你入迷的是歌曲的后半部分,牛姐和Boyz II Men用饱满的和弦打底,铺陈出 gymnastic riffs与和声。这首歌不仅炫耀了演唱技巧,还表达了一种超越歌词和音乐结构的普世悲痛。(制作人David Cole是牛姐的合作伙伴和密友,1995年初去世后,牛姐希望写一篇悼词。)他们的演唱歌颂了生活,歌颂了悲伤过后凝聚我们的力量,于是,挽歌化作欢歌。虽然《Daydream》里没有哪首能比得上“One Sweet Day”的情感能量,但无论在哪支曲子里,牛姐的演唱始终情感充沛。“I Am Free”是首福音歌曲,有管风琴和牛姐自己混缩出的小型唱诗班和声加持;泪眼汪汪的“When I Saw You”幸好有她的花腔Belting;Ariana Grande would eat her ponytail for a ’50s waltz as potent as “Forever.”(没看懂,xx只要像“forever”一样饱满有力,小牛就直播美白?)
《Daydream》里唯一确定无疑的芭乐败笔是牛姐翻唱的“Open Arms”,某种程度而言,这歌之所以失败是因为缺少牛姐自己的填词。牛姐用《Daydream》确立了词作者的身份:她无需借助后来作品中自知的趣事,即展现出寓言般的遣词造句能力,而且,几乎每首歌至少会用一个惊人的意象来使歌曲变得饱满。“When I Saw You”开头对爱人的描绘呈现出广阔的意蕴:“天使般的双目温柔地看着我/跨越空间与时间。”(第二段主歌里,她用“黎明缎带式的曙光”触发了同样的韵味。)“Melt Away”的bridge部分以“幻想的烟云”打头,以牛姐“狂想恣肆”收尾。而在“Underneath the Stars”里,她将自己感受到的爱意形容为“如此晕眩而崇高”,这个短句恰好也说明了牛姐的写词风格。
《Daydream》不只是音乐方面的过渡。现在我们知晓,这张专辑也是牛姐纯真年代走向尾声的起点,是我们去谈论一个喜欢自称自己“永远12岁”的明星的契机。她与索尼音乐前总裁Tommy Mottola的婚姻正在产生裂痕,不久后她即回首这段关系,并反省婚姻如何满是伤害和束缚。发行《Daydream》时她还不知道这一切,但牛姐的商业巅峰很快就成了后视镜中的风景。《Rainbow》时期的精神紊乱以及《Glitter》时期的彻底崩溃就在不远的前方向她招手。只有更为私密的“Looking In”暗示着即将迫近的黑暗:“她笑过千泪/藏好少时的恐惧/她梦想拥有未曾有过的一切。”这歌词作为专辑收尾令人惊诧,但你仍可在心中为《Daydream》保有欢腾的印象——甜蜜、动人、举足轻重,这是一张伟大的流行巨星于巅峰时期的匠心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