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无论你是男听众还是女歌迷，你都会喜欢周笔畅《Lunar》这张“女性专辑”

作者是乐评人邹小樱

周笔畅发新专辑了。《Lunar》，顾名思义，是一张关于女性的专辑。

在当下的语境里，“女权”其实是一个危险的词。稍不留神，它就会被挪为“女拳”，带有攻击性，引起部分人群的敌对和紧张。但“女性”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的，其所代表的迥异于男性的观察世界的角度，外化为女性Singer-Songwriter的表达，让Carole King、Joni Mitchell、Carly Simon等得以和男性音乐人分庭抗礼。

作为钢铁直男的我，总是偏爱那些唱着自我世界的女歌手，是因为她们能带领我窥见世界的另一面。可女歌手虽多，但其在音乐中所表达的女子力多流于唱片公司精心的设计，成为制作人和企划的传声筒，导致了女子力的廉价与泛滥。

但在周笔畅的《Lunar》里，我所听见的，则是一张彻底的、真正的、贯穿了女性光芒与色彩的专辑。

这些年我们在大大小小屏幕上所看到的周笔畅，是一个颇为另类的形象。比如在刚结束的《我是唱作人》里，第一轮，在唱作人互投环节，她选择按照年龄排序，年纪越小排名越高，因为她认为舞台应该更多地展现年轻人；在别的音乐节目里，她同样的低调，每逢帮唱这些事儿，她都会下意识地克制，以免抢戏。周笔畅的这一种性格并不是“软”，如果你一直有听她的音乐，会知道作品里从不缺少纵狂，如果真的要形容周笔畅本人，对的，就是这一张《Lunar》。

Lunar一词，词根Luna来源于拉丁语，即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露娜。和英语里的“Moon”相比，Lunar更为的拟人化，除了指代月神，Lunar亦有疯狂之意。从远古时期开始，月圆之夜便被赋予了各种传说，狼人显出原形，吸血鬼露出白光，人们甚至认为狂躁症也和月亮有关，对于女性而言，更是受到月亮影响最大的人群，每个月的轮回，身体的变化，情绪随之波动，使得女性和月亮有了更为直接的关联。在周笔畅的全新专辑《Lunar》中，她丝毫没有去回避女性身上的种种特质。在许多鼓吹“女子力觉醒”的唱片里，出发点往往会更侧重于“虽然我是女性，但我也能做的和男性一样好”，不自觉陷入男性视角下审视女子力的逻辑误区（这和唱片企划里多为男性不无关系），但周笔畅却在《Lunar》中并不以进攻的姿态进行价值观输出，在7首歌曲里保持克制与冷静。她并没有把女性主体和女性在社会所承担的身份做二元对立，也没有用批判者的姿态做居高临下的指责；而是以女性唱作人的温婉角度，并借由华语乐坛“婉约派”词人代表周耀辉之笔，解构男性和女性之间非此即彼的诉求，呈现更为真实的彼此存在。

开篇曲《叛逆的缪斯》是立论。踩着放客的节奏，重音落在反拍，暗示“叛逆”；用夸张的侧链压缩（Sidechain Compression）技巧做出更强劲的贝斯与鼓点，BPM和心率同步；这首极简主义的Dance Pop也象征了周笔畅的赤子之意，复古的音色则代表了溯源和初心。古往今来，许多男性艺术家会把某位女性当做他们灵感的缪斯，但周笔畅在歌里的hook段反复地强调“自己”，“一天多少时间喜欢我自己，像我这样的女子”。

因为对“自己”的重新审视，使得周笔畅在《Lunar》里发展出女性世界更深入的洞察和表达，也让周笔畅作为女性唱作人对构建现代女性话语提供更多的可能。如接下来的那首《女流》，这是一个风险系数较高的话题，紧扣月亮的圆缺，以女性每月的生理期展开，周耀辉的词让我为他捏了一把汗：“所以我流着 / 自己在曲曲折折的流着 / 流着红的泪 / 为了谁的罪 / 所以我流着 / 自己在曲曲折折的流着 / 涌起了我的浪 / 翻起了谁的岸”。这词的险峻程度，搭配周笔畅和另外两位作者合作的曲子，在R&B小调的基础上，辅以近年国际流行的各种技巧去弱化小调色彩，使得其在离经叛道之外又始终踏在旋律主线之中。以女性生理期的身体切肤之苦为名，周笔畅试图裹挟女性在各种境遇（尤其是两性关系）中的无奈、逼仄与艰难，并把这种痛苦常态化，但却自然不做作，不带有丝毫道德批判和价值投射，这种宽广的“女性主义”、其实可被划入西方“后女性主义”的思想，无疑显得更具有包容性。

《浮云如此躺卧着》是周笔畅在《我是唱作人》上曾表演的曲目。说起来，周笔畅在节目中有五首歌曲，其实都可以囊括在《Lunar》的概念里，但只有这一首被收了进来，也可见周笔畅对专辑的自我要求。在周笔畅的自述里，这是一首关于倾听的歌，以沙发音乐（Lounge）之名，用音符的流动去展现女性的宽广如水；但我对这首歌也有一个私心，我认为这是一首类似陈绮贞《躺在你的衣柜》那样，是一首描写性的歌曲。这是美的。

你可以对作品做任何的理解，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即周笔畅传递了她的梦境、心绪、感觉、欲望，把藏在女性日常的意识进行放大。如《月半》，它听起来像是一首带着Trap风味的另类舞曲，标志性的808鼓机Bass，以及周笔畅的三连音。这里同样有危险如地下俱乐部的气息，带一点B级片的镜头，“可以脱掉我的一双鞋 / 甚至脱掉我的一个人 / 要不要脱掉我 / 谁说美丽只是一层皮 / 在皮肤下的都是真的”，摇曳着像是大卫·林奇的电影。《月半》很有趣的是，这首歌里除了有女性，同样存在着男性角色。以面前的男性为镜子，女性得以更精确地描绘出她们的困境和局限，以此展现女性的特质。这种思路同样体现在《蝴蝶骨》中，在这首Tropical House里，周笔畅似乎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可按照传统“女权”的观点，蝴蝶骨是女性自己看不到的（不借助镜子或其他外物的情况下），这是对男权社会附庸的标志，但在周笔畅口中，蝴蝶骨代表的是“回头总有荒凉，转身总有力量”，我认为这是更积极的、超越对立的方式。

《500万个灵魂和每一条皱纹》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听这张专辑后，认为的全专最佳歌曲。关于皱纹，词人周耀辉写过许多金句，如“叫皱纹散开，唤青春归来，因此我喜欢花一天，感觉一切是爱”（陈奕迅《今天只做一件事》）；“在大笑后哭泣，熟悉过然后陌生，但并未陌路，在皮肤碰面，是皱纹”（陈奕迅《Stranger Under My Skin》）。我曾经一度认为，周耀辉歌词之独到，在于他用迷离的艳，去书写世人追逐的背面，所以他是那一段“天花乱坠”之港乐最好的诠释者。但在本张专辑里，他和周笔畅的合作，当面对周笔畅所要传达的女性身份之流动性和矛盾性时，当周笔畅拿出显微镜、着力于某一瞬间的感觉和具体叙事时，这一对双周组合确实又那样的一拍即合。“如果我被你亲吻 / 我每一个灵魂 / 请打开我 每一座围城 / 请拥抱我 每一颗灰尘 / 请珍惜我 每一种永恒 / 请抚摸我 每一条皱纹”，这颇有让我重回了黄金时代之感。

专辑在《一体》结束。这是一首典型的、用大调写作的R&B歌曲，周笔畅一扫阴霾，和真实的乐队触感一起，与开篇的自己遥相呼应。至此，《Lunar》全张专辑宣告完结。在今天，试图与男性彻底割裂，以此去寻求女性主体独立的激进方式，显然是不适合的，我喜欢周笔畅在《Lunar》里面的呈现，透过对性别差异的多元维度徐徐展开，以轻盈和诡秘并济的电子乐、R&B，让我们触摸到了充满厚重与富有责任感的女性看待世界的不同视角。周笔畅所演唱的，并不是什么花木兰、神奇女侠式的虚拟角色，她和许许多多的年轻女性一样，她是徘徊在现实和理想主义的女人，在她平静的脸庞下藏着各种锋利的矛盾，审慎的自省，通过音符和节奏的撞击，周笔畅把这些给唱出来了，用她最擅长，也最舒服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