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他人和自己都有些格格不入
原载《音乐周报》,约胡姆居然只留下舒伯特《第九交响曲》的一次商业录音,多少是让人费解的。尤其是他后期大录特录的时候,也没有再灌录舒伯特的交响曲,殊为可惜。
张可驹
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诞生的一批德奥指挥家里,同卡拉扬和伯姆相比,约胡姆有时显得很低调。但他在录音方面,也绝对是一位大力开拓的指挥家。时至今日,人们已经很难想象一位巨匠在DG、Philips、EMI这些公司,或是错落,或者平行地大录特录的场面了.多少是因为巨匠已去,唱片工业的繁荣亦然。欣赏约胡姆的一款中期杰作:他指挥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在1958年为DG灌录的舒伯特《第九交响曲“伟大”》,我们会发现大师在同时代人中,确实是特立独行的。
约胡姆一生录下了三套贝多芬交响曲全集,两套勃拉姆斯交响曲全集,还有两套布鲁克纳交响曲全集。无论怎么看,这都是非常了不起的规模,演绎的品质则更将其带入战后现象级的全集录音之列。战后录音工业大发展的直接影响,除了声音效果之外,就是唱片数量的增加。“灌录全集”几乎成为某种标准概念。然而老一辈人处理这个问题,往往更为谨慎。
正如约胡姆面对舒伯特的交响曲,就是单单挑选出少数几首,对待莫扎特的作品亦然。指挥家仅选择他真正有话要说的作品,而他面对舒伯特《第九交响曲》的态度实在让我有些好奇。这首宏伟的巨作向来是德奥指挥家们的必争之地,卡拉扬至少留下三次商业录音,伯姆也录了两次(还不算正规发行的现场录音)。约胡姆正式灌录“舒九”的唱片却仅此一张。
换言之,指挥家真正开启他宏大录音版图的时候,该作仿佛被抛诸脑后了。不知这是什么原因。但无论如何,演奏本身显示出约胡姆绝对属于同辈人中,对于舒伯特《第九交响曲》观点最独特的指挥家。演绎之特立独行,并不在于风格的激荡,而是恰恰相反——指挥家选择了一种相对柔和的方式表现舒伯特无比激昂的作品。
这样的柔和,在老一辈人演绎舒伯特《第九交响曲》的录音中,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富特文格勒与阿本德罗特,他们演绎的“舒九”都是高度白热化的典范。瓦尔特的诠释或许强度没那么大,戏剧性却同它们构成微妙的呼应。再后来,卡拉扬在60年代的立体声录音,充分发掘现代乐队之声色壮丽。伯姆的后期录音则更深地返回德奥学派的本源,将庄严堂皇的演奏风格推到巅峰。
反观约胡姆,在这款早期立体声录音中,他既不倚重于音量之大,音响密度之高,也不通过Rubato的收放刻画高度的紧张。指挥家选择了“徐徐展开”这一鸿篇巨作。音响构思偏重柔和而较少压迫感,而其“底色”,又毫无疑问是德奥正统的那派丰厚与立体。这不仅相对于同辈人格格不入,对约胡姆本人也一样。他在这个阶段的不少演绎都甚为刚劲,甚至锋芒毕露。
这款“舒九”的录音充分证明,指挥家的个性,以及激烈的演绎风格,并非因循传统,或以“戏剧化”为套路再行发挥的结果。正相反,这样高度个性化的演绎风格是大师深入揣摩原作的结果。由此在舒伯特“第九”当中,约胡姆就离开激荡的路子,转而追求独树一帜的优美。 音响是一方面,句法的呈现,通过Rubato所表现的气息,相对于富特文格勒、伯姆诸家,也是乍听之下略略平淡,细品过后意蕴无穷。乐句“舒展”的气质,配合音色来表现,有时仿佛将听者带入一种质朴的田园意境,一种地平线般蜿蜒起伏的景观。
然而,约胡姆毕竟没有真正将该作处理成为“舒伯特的《田园交响曲》”。他从细部的乐句入手,扩展至整体的结构把握,最了不起之处,就是那种“结体”的艺术——保持那份舒展的同时,又然显现出凝练的构图。即便没有很多细节的自由速度在推(老派德奥风的标准做法),或强调结构的紧凑,最终呈现那样的宏观,依旧是毫无阻碍。
DG在“大师原版系列”中再版这款录音,搭配同一组合演出的舒伯特《第五交响曲》,精彩程度不相上下。日版又依照常规的曲目搭配,将这款演绎同约胡姆指挥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未完成交响曲》合为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