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相还是半个世纪来直男癌对女性的恶意?还原历史上的安纳塔汉岛女王
风头正劲的金曲奖热门选手蔡依林在上周发布了一支新的录影带《你也有今天》。歌名跟李慧敏的《你没有好结果》非常像,当年黄伟文更是凭借歌词“但求天会追究这男人,报应日渐临近来清算你罪行;让你一生最喜欢和珍惜那人也摧毁你一生,加点眼泪陪衬,欣赏你被一刀插入心”拿下最佳词人。
蔡依林的歌词比起铁骨铮铮的黄伟文,就像青春期打情骂俏了。《你也有今天》有趣的是录影带——它取材自历史上的“安纳塔汉岛女王事件”。剧情之外,对比历史原型半个多世纪以来所遭受的恶意,歌手对女性的赞美远远比歌曲本身立意要高。
故事发生在太平洋上一个叫安纳塔汉的岛屿,现在看它就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实际上它是一座活火山,今年1月底刚完成它最近一次喷发,如今仅能通过直升机和船只抵达。
它在地图上是什么位置呢?左上角绿色领土是如今的东亚。安纳塔汉只是群岛中的一个(红框标记)。
故事的女主人,和子,个子小小的,身高只有1米47。和子在16岁时投奔自己的哥哥,从冲绳来到了塞班岛工作,在岛上她认识了同乡比嘉正一。正一是由一家日企派来工作。两人相识两年后结婚,婚后第三年,正一被派去距离塞班岛65公里的安纳塔汉岛,负责监工那边的椰子种植,和子随同丈夫也一起去了。
安纳塔汉岛原属于西班牙,后来西班牙卖给了德国。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德国人又转手把它卖给了日本。这个岛不大,由热带丛林构成,即使步行环行一圈也用不了多久。在日本人占领前,岛上就有45名原住民居住在这里。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持续,让正一担心仍在塞班岛的妹妹。他决定去塞班接妹妹回来,跟和子说好一个月内一定回来。战争年代,不想这一去就是永别,怕是正一因为战争已经死亡。寡妇和子渐渐和正一生前的领导,也是安纳塔汉岛上唯一另外一个日本人Kikuichiro走到一起,两人结伴生活。
一切都很平静,一直到1944年6月的一天早上,三艘鲣鱼渔船遭到美军袭击,船上31名男子死里逃生全靠游撑着游到了附近的安纳塔汉岛。Kikuichiro和和子热情地迎接了同胞,和子还悉心照顾伤员。
到这时,岛上除了原住民,还有个32个日本男性和1个日本女性共同生活。没有船只,他们也无法自助逃离这里。好在岛上有丰富的蔬果和家禽,男人们负责捕鱼捕蝙蝠捕蜥蜴,和子负责料理“家务”,他们倒是生活得岁月静好。后来男人们甚至开始学着用晒干的木瓜、芭蕉叶和椰子酿酒,好似还不赖。
(后来所拍摄的当时岛民的生活起居)
就在一年后,美军一架飞机战毁坠落在岛上。33人在里面不仅发现一些解馋的食物,他们把氧气筒用来盛雨水,还物尽其用拆了飞机,制造出了炊具、锅碗瓢盆、搭了屋棚,网布做成了渔网,弹簧做成了鱼钩,甚至和子还拿里面没有用过的降落伞做了些衣裳给所有人。其实这时战争也已经结束了,但是没有收音机的岛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日本既然战败,这块岛也不再是日本领土。很快,隔壁岛上来船接走了原住民,原住民告诉了美军岛上还有33个日本人。于是同年八月美军从高空投下告示,宣布日本已经投降,我们可以接你们离开。岛上的日本人对此相当抵触,他们认为这是美军设下的陷进。不仅不为所动,他们还常举行如“挖掘芋头仪式”、“钓鱼仪式”、“空袭仪式”来模拟防控训练,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此时,距离男人们到达这个岛已经过了整整2年,都是20岁上下的年纪,他们成天喝着椰子酒。在太平洋到的热带气候里,阴霾开始于1946年和子的“丈夫”Kikuichiro被Gensaburo Yoshino杀害。于是,比嘉和子“继任”成为这座孤岛的领袖。
但很快Gensaburo Yoshino又被Morio Chiba捅死。比欲望更诱人的是权利——一年前大家从飞机残骸里还找到了两把枪和70发子弹。
船长Ishida似乎看到了苗头不对,为了防范岛上集体生活的动乱,他建议和子在剩下的29个男子中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成亲,甚至还安排了婚礼这样一个仪式。诡异的是,婚礼不久,和子最新的丈夫Riichiro Yanagibashi被发现溺海身亡。
岛上的维稳是第一位,于是他们如法炮制了第二、第三、甚至第四次“结婚”,如同击鼓传花,很快四个人也相继丧命。年复一年,共计11个男人失踪、被枪杀、溺水身亡,另一个被捅了13刀,也去掉半条命。
终于到了1950年7月,剩下活着的男人们合计合计:要这日子过下去,最应该死的,是和子啊!
他们决定一起杀掉这个岛上“真正的危害”。
和子发现苗头不对,连夜逃进森林里躲了起来。一直到数星期后和子看到了美国的船只,她奔到海滩边挥舞叫喊;还有种说法是美军的船只靠近安纳塔汉岛,说服了和子跟他们走。
总之,她成了离开安纳塔汉岛的第一人。
这下“真正的危害”也走了,岛上剩下的男人们仍然拒绝相信日本战败。他们无视美军传递来的一切信息。但渐渐地,有些男人开始动摇,这时岛上的持枪者威胁这个把人:你们敢投降,我变杀了你们。
这一拖再拖就又过了一年,一直到了1951年的6月,美军从空中投下男人们日本亲属的家书,他们才终于相信并投降。所以当他们对着经过的船只挥舞白旗求救时,事实上日军早就投降6年了。
如果你之前看过这个故事,会很疑惑为什么我三言两语就概括完了他们岛上的荒野日志。不是Kikuichiro有妻室、还有什么一妻共侍二夫的荒淫细节,投降过程也不精彩,以及枪、下毒、失踪、谋杀等等怎么都一笔带过?
我也是在越读越精彩后去挖,才发现很遗憾,这不是一部B级片电影的素材,相反我只看到过去和现在男权的膨胀。
推测了一下,中文网站上这个故事流传最广泛一个版本是2016年知乎上回答《如果世界上只剩一个女人,将会发生什么?》的一个答案。但我看了下这个答案是翻译自2013年日本的一个博客,wikipedia的中文页面对于这件事情的摘录也是来自这个博客——
那问题就来了,wikipedia和百度百科一样,都是任何用户都可以参与编辑的地方,仅供参考,它们关于安纳塔汉岛女王的参考链接也都是那篇日文博客。且不说一篇博客来作为历史故事是非常不严谨的,我又看了下这个博客,全部是各种惊悚标题。我无法判断它们内容上是否也有煽风点火,但至少这个夺眼球的吃相,在我看来是跟90年代火车站地摊文学是一致的。
在搜集历史资料时,我参考的是《The New Yorker》在1952年的Archive,以及记者Pierre Kosmidis的报道。Pierre Kosmidis专注于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战,发表过数百篇文章。我也参考了一个博主,他出生长大在关岛,能够数出岛上好些个男人的名字,其中Gregorio Sasamoto(下图左二)后来娶了塞班岛上的一个原住民女子。这个博主称自己和Gregorio Sasamoto的儿子非常要好。
倒是可以肯定的是,半个世纪过去,一些男性在关注比嘉和子时怀抱的恶意,一点都没变过。不管是日本本土,还是类似百度百科和wikipedia,都由他们添油加醋、撰写出一个被男人操控的女子浪荡一生故事的大好平台。
按照现在中文网站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也是大量胡编乱造的版本是说:和子离开小岛一年多后,其中一名男子决定投降,并劝服岛上众男接受战败的事实,全员终于投降并回到日本。和子本来的丈夫早已回国,以为和子已经死去,所以已另觅爱侣组织幸福家庭。而岛上众男的妻子或已再婚、或已有情郎,有的女人甚至和自己的弟弟结婚,并生下了孩子。经过商谈,妻子仍旧回归从小岛上回来的男人所属,而和弟弟生的孩子,就作为养子抚养下去。
被问到未返国的12名男子下落时,众人由于没有事前排练、说法不一,终于揭出众男因争夺和子而掀起大屠杀。事件被大篇幅报道,比嘉和子因此声名大噪,被媒体称作“安纳塔汉岛女王”、“拥有32个面首的女人”、“蜂王”、“兽欲和奴隶”、“魅惑男人的女人”。
随后和子在舞台剧“安纳塔汉岛”中扮演自己,两年后,演艺生涯未有更大成就,和子开了家咖啡店,但很快倒闭,她一度沦落到东京做脱衣舞娘糊口,34岁时再婚,与丈夫开了一间小店,可惜幸福的日子不长,和子四十多岁时成为寡妇,1974年3月,和子因脑肿瘤逝世。
历史上,日本媒体确实把比嘉和子写成了祸水、是她破坏了岛上的和平、让12个男人平白无故丧生。一个战争中的悲剧被写成一则则热门八卦,传遍街头巷角。
舞台剧更是搬到银座,成为大热。
随后数年热度不退。1953年四月,新大都電影公司拍摄了一部名为《这就是安纳塔汉岛的真相》(アナタハン島の眞相はこれだ),将和子称为“安纳塔汉毒妇”。这样一部B级片由于拍摄尺度包含生吃蚯蚓,成为同年大热。随后很多年这部片子都消失在市场上,一直到80年代被人从某家戏院的仓库翻了出来,在这之后时不时还拿出来公映。倒也不影响和子了,那时她早过世了。
好莱坞也改编成了电影,当初宣传口号颇有如今港媒神韵:“安纳塔汉岛上的热浪”。
这部片子导演在2017年拿出来重映时宽厚了很多,修复画质之余,也更换了电影海报。
衍生出的传记、小说和电影就更多了。
电影班底强大备受瞩目,却因人们期望值太高口碑扑街。
1952年,舞台剧巡演进行到横滨时,还有岛上五个生还回来的男人热情迎接了她。面对来自全社会的声浪,和子接受采访时自己是这么说的:
“和Kikuichiro结伴度日,是因为在岛上忽然来了这么多男人时,自己寻求保护的方法。” “只有两个男子是因为争抢我而死。其他那些男人要么死于疾病,要么是饿死的。”
“而我参加舞台剧是为了向公众展示真实的岛上故事。”
1954年,岛上幸存男子之一的Michiro Maruyama出版了传记《Anatahan Island of the Unfortunates》,也否认了岛上因风流韵事引发了连环命案。1998年,作家大野芳的小说《绝海密室》也是根据这本自传改编;2004年,这本书被翻译成了英文。
而所有人离开后的安纳塔汉岛,迎来了新一批居民。这批居民一直住到了1990年,安纳塔汉岛的火山复活,在2003年至2008年间引发一连串强烈地震和火山喷发,岛上生物植物几乎尽毁。至此该岛已不再适宜人居,火山灰也埋葬了这里发生过的故事。
结束巡演回到冲绳的和子,有一日在街头竟然撞见了比嘉正一,那个她16岁时在塞班岛认识的男人。她曾以为他死在了二战里,他也曾以为她死在了自己离开安纳塔汉岛后的第三天,那一天安纳塔汉岛遭遇美军严重的空袭。
千帆过境,斗转星移,再在老家重逢……原来你也在这里。
正一同和子重新结为夫妻,相伴走完了一生。
这才是历史上真实的安纳塔汉岛女王的结局。竟有点《甜蜜蜜》式心酸的浪漫?我中意这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