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里尼晚期的独特境界
原载三联《爱乐》杂志
朱里尼基本上是一位偏向低调的指挥大师,但仔细看来,他在各家大公司的录音实在是很不少。指挥家留下一定数量的现场录音,也成为一些中、小规模的唱片公司发掘的对象。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在英国的现场录音发行得相对系统。反观指挥家在德奥地区的演出,一方面DG、Sony等公司发行了其中的不少杰作,人们相当熟悉了;另一方面,小公司的制作相对零散。除了几年前,Testament整理大师与柏林爱乐合作的录音之外,其它都很难形成系列。有意思的一点是,这部分当中,朱里尼在德国的演出占了明显的多数,在奥地利的演出则不然。因此,Altus这款录音尤其显得宝贵,不仅由于有维也纳爱乐这样的乐队来演,更因为各种原因的促成之下,这确实成为最能反映朱里尼晚年独特境界的演出。
长久以来,朱里尼表现交响乐作品一直受德奥学派的影响很深。指挥家力求得其要义,却既不因循守旧,也不刻意寻求突破。以偏早期在EMI灌录的勃拉姆斯为例,朱里尼力求塑造出丰满而很有纵深的乐队音响;同时,一方面追求率性的速度变化,另一方面又能兼顾结构的稳健与韵味的纯正。战后,传统德奥派受到现代风格不小的冲击,朱里尼如此表现可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以德奥外围的身份,取其精华,反复锤炼,我行我素。待到指挥家晚年,先前的倾向全未改变,却加入更为个人化的手笔。这很多表现为更宽广的速度,对细节更为“事无巨细”的发掘,还有他着重追寻的一种“乐队的”歌唱风格。这在指挥家后期的录音中有普遍反映。其中很多是全新的东西,以至一时听来,未必容易接受。这款维也纳的现场录音不算表现最奇特的,却能将前述几方面展现得精彩纷呈。
维也纳爱乐是一支个性极强的乐队,遇到缺少默契的指挥,往往当场给对方颜色看——很大程度上自行其是地演奏。而此时(1994年),朱里尼寻求德奥派之本源,已经锤炼功深,与向来以传统自傲的VPO正是一拍即合。至少,本次真正是配合无间。指挥家追寻Rubato之宽广幅度的同时,也为乐队本身留出了极大的空间。不用说,在纯粹的音色美的方面也是如此。朱里尼晚年特殊的歌唱性可能来自他对于歌剧的心得,但指挥家完全使之贯通于乐队,也适应不同时代的风格。面对VPO,大师所发掘的宝藏实在美不胜收。这方面,他与德系劲旅,无论是柏林爱乐,还是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的合作,所呈现的都是完全不同的景色。诚然,德、奥两支都相当了不起,却又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互替代的。而就细节的发掘来说,指挥家独特的用心与VPO乐手们的功力,也真正做到了相得益彰。
贝多芬交响曲是朱里尼晚年的主轴之一。他对于细节的重视,其实在另一批录音,指挥家与斯卡拉歌剧院乐团合作的贝多芬交响曲中有深入体现。那是朱里尼用了很多功夫的唱片(除了“第九”之外,也都录了),目前所受的重视不够是可惜的。然而,那些录音确实体现出,哪怕大师的用心再深,演奏家们也真正愿意跟随他,演奏水平的局限仍是在一个更高的层面构成限制。反观VPO这次现场,当指挥与乐队同时全力以赴,朱里尼的构思也就真正进入到自由王国中展现了。不过,切莫认为指挥家会耽于细节。此处的演绎虽然宽广、深思熟虑,却也无疑是指挥家最热情的现场之一。那令人回顾往昔的激荡,更让朱里尼在黄金年代的“英灵殿”中寻得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