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代末中国先锋行为艺术精神挽歌
还记得1994年北京东村厕所里的苍蝇男吗?
他的名字叫张洹。那天他将自己全身涂满蜂蜜和鱼腥液后在东村一间肮脏的公厕中静坐长达1小时,期间无数苍蝇叮满他汗涔涔的身体,爬进眼睛,钻入耳朵。
这场后来被称为《十二平方米》的行为艺术(我更愿意称之为摄影作品)标志着中国早期先锋艺术家们的首次联名创作。如果说九零年以前的中国艺术大体源自于对后文革伤痕的共情,九十年代的作品无疑充斥着对这种几乎成为教条的历史负担的挑衅。先前的艺术用新的精英意识反思旧时代的集体无意识,创作中的特定思维路经反倒成了新时代的集体无意识;后来艺术聚焦方法论,探索无意识本身的价值。行为艺术在此刻的中国走向顶峰,因为它那做作的表演本质是上述理念的最佳载体。
自此,立场,这个曾经与”作品立意“直接挂钩的艺术标度尺,逐渐踏出了大陆艺术家的视野,尽管和《十二平方米》同时期的作品仍旧处处彰显出令人窒息的”苦大仇深“感,他们早已学会淡化政治大环境在其中的作用。以张洹为代表的新时代肮脏美学是绝对关注私人的,摄影机完成了奇迹般的回归,冷静地记录着表演过程中每个使人反胃的瞬间,却通过克制的构图阻断了观者的共情能力。
丰江舟等人在他这张专辑里所达成的,正是对东村艺术精神的延续。当 “涅槃"里 ”我踩着蛆脚下劈里啪啦响“ 的副歌传入听众耳朵时,其间折射出的所谓虚无主义和幻灭感并非来自歌词所描绘场面本身的恶心(相反,恶心能带来相当充实的情绪体验),而是”立场"的彻底丧失。例如,在这首歌的最后高潮,吉他对歌词内容(突然一阵光亮 我要带着满屋子大便的芬芳)的诠释是极具讽刺的;此处逐渐收拢的噪音看似为情境提供了一个合适的情绪落脚点,实则混淆视听体验,同时巧妙地玩了把概念偷换:排便者,茅坑,爆浆的蛆虫;药师,炼丹炉,喋喋不休的咒语,和那高深莫测的轮回大法。器乐只给耳朵带来涅槃,视觉上则呈现一片脏兮兮的价值乱序。连众人皆知的“道在屎溺” 都难以从根本上总结这种混搭。
苍蝇的音乐像是把生了锈的利刃,他们矛头直指时代的脏乱差,秉持的姿态却大多暧昧不明;他们在刻意制造理解的鸿沟,因为肮脏是没有意义的,肮脏不过是他们的“方法”,他们的无意识。他们只钟情于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