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中升起的声音

经常看到人说作曲家的生平为人与他的音乐本身无关，但是提到Gesualdo的音乐，还是不得不八卦一下这个人。Carlo Gesualdo （约1566-1610）出生贵族，家族的领地是维诺萨古城，亲戚里有红衣大主教还有教皇，总之可以说是文艺复兴晚期时代意大利最有钱有势的家族之一。Carlo从小痴迷于音乐， 他原本在家中行二，不必多管那些家族啊，封地啊之类的事，可是到了1584年长兄去世，于是Carlo Gesualdo成了维诺萨亲王。

既然当了王爷，就不能无后，于是Gesualdo娶了自己的表姐Maria。根据种种迹象来看，一开始小两口感情还不错，但是Carlo性好男风，又不可抗拒地沉醉于音乐，几年后就冷落了娇妻。而Maria是当时著名的美女，自然不甘寂寞，很快就爱上了另外一位公爵Fabrizio。后来的事情就十分戏剧性了：Carlo的叔叔自己垂涎Maria的美貌而不成，因此向Carlo告密，Fabrizio听到风声，和Maria商量放弃两人的关系，但是Maria性格刚烈，为了爱情决不肯退却。一日Carlo离开了自己在那不勒斯的宫邸，说是要出门打猎，到了晚上却带着一帮手下折了回来...第二天早上，Maria与Fabrizio两具赤裸的尸体被抛在街头，身上多处刀枪伤口。整个那不勒斯城为此案轰动，大诗人Tasso也曾作诗哀悼这一对恋人。Carlo由于是贵族，因此法律无法制裁，但是为了躲避Maria和Fabrizio的亲人报仇，他依然不得不离开那不勒斯，回到自己在乡下的城堡。

后来么...后来Carlo Gesualdo从此就神经越来越变态了（汗，如果说他以前能说是比较正常的话）。杀人之后，他将自己城堡周围的树林砍得精光，有人说是因为鲜血亦未能浇灭的妒火，也有人说是由于心中的伤痛。几年后他又娶了某公爵的侄女，但是婚姻不协。据说他由于罪孽感，“无休止地被无数魔鬼困扰”，成了受虐狂，专门雇了十二名青年每天鞭打自己的肉体，最后死于灵魂的折磨之中。

八卦了这么许多，总之就是觉得Gesualdo本质上是个充满了矛盾与痛苦的人，听他的音乐时，说真的背上还是有那么一点凉飕飕的感觉，不光是由于作曲家的生平，也是由于音乐本身的诡异。尤其是这一部Tenebrae在天主教里是用于复活节前的弥撒， 作这个弥撒时将教堂里的灯烛逐渐一一熄灭，直到最后在一片黑暗中结束，象征着耶稣受难，世界陷入阴影。此碟包括了Gesualdo所作的27首应答圣歌，共分每套九首的三套，分别用于复活节前的星期四，星期五与星期六。

如果没有听到它，很难想象四百年前的东西可以是这个样子。音乐节奏上时有突兀之处，诸个声部之间的结合极有张力（同时也十分复杂），有时候出人意料起来几乎像是现代的音乐。Hilliard Ensemble的演唱也充满了哀伤的感情。不过这不是像有些后来的东西那种明摆在外，甚至声嘶力竭的哀伤，而是像冰针直彻入骨的那种感觉，绝望的感觉。

Gesualdo到了后来极端恐惧自己死后会坠入地狱，所作的宗教乐曲中常有恳求上帝饶恕人类罪恶的经文。但是地狱之火，其实本非处于身外，罪恶与才华无法分割的纠结在一起，他最后的心态究竟如何，怎能写出这样的音乐，正常人只怕无法了解。说来说去，这个人的音乐我绝对不能说“听懂了”，但是听过几遍之后，心里已经知道将来还会回头去听很多遍。因为它并不是“好听”的音乐（指容易听），但是说来奇怪，我觉得它确实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