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Reversus』——警哭之歌與感謝之歌
初聽『Reversus』是在距離發售日約半年的某個冬日，才把CD放進光驅就立刻被排山倒海呼嘯而來的音符所淹沒；正如之前看過的許多篇評論所述，這不是片平易近人的專輯。但一輪下來發現『Reversus』晦澀歸晦澀卻全不如傳聞中難解，於是一直想寫點什麼介紹性的文字；此後討論許久，終於決定要開始這張的歌詞翻譯，才終於有時間坐下來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我流解讀。在此以本篇作為整個翻譯工程的基石以及輔助理解用的材料，還請各位不吝一讀。
要說Treow前後呆過的兩個社團最大的不同，大概在於ElektLyze更似獨立執筆的短篇小說作家，每每言簡意賅、直指核心，而ELECTROCUTICA則是劇團，鋪砌龐大的舞台只為獻上一出隱喻——此作也正是這麼一出同時調動音樂、圖像、文字以及故事的大型戲曲——觀眾會輕易被氣氛或劇情所壓倒而沉浸於表層意象，卻難以將自身與作品連接而產生共鳴。這缺失的親近感既是因為『Reversus』的核心被深埋在華麗的排場之下，更是由於其切入點偏離第一人稱抒懷，而新帶入的議題對未曾涉獵創作的聽眾而言過於遙遠而難以企及。
『Reversus』的一大特徵是充滿了文字遊戲，不僅日語/拉丁文/英語並用，即使只看日語歌詞也足夠精巧複雜：既有"秋の日→明起の日"、"冬の日→不結の日"的借字(1)手法，也有寫作"偶像"念做"機械"的唱詞/讀音兩立。同時，水妖塞壬(2)與小美人魚(3)這兩個喻體攜她們各自的故事不時浮現於『Reversus』的世界，進一步開拓了專輯文本的引申註解。詞者利用種種障眼法繡出表/裡兩種不同花色的詩篇，才成就了這一場外表華美、內則句句暗含深意的諷刺劇。(也因為文面與唱詞包含著截然不同的兩層意思我們才決定製作兩個版本的歌詞，否則譯意也將殘缺半分)
或許是作者們也意識到了謎面難度，官方偷偷在各處給出了解讀暗示。Treow曾經在blog(4)與訪談(5)明言這張的主題正是"Vocaloid"(最初是說"大家都熟識的那孩子")以及以Vocaloid為契機"發生在音樂業界的形勢逆轉"，結合起來就不難看出宣傳文案的言外之意：
「當時代的潮流改變動向，在那裡產生了巨大的漩渦。將悠悠而行的巨船誘向海底的正是、"她"的歌聲——。」(6)
緩緩下沉中的巨船是什麼？"她"指的是誰？正三角形是什麼？搖籃又是什麼？鑿開無數比喻意象鋪就的冰幕，其實『Reversus』的主題清晰可見——"對唱片業界的反動"。
從「iDOLLA」開始，消費者-偶像(創作者)-業界的三角結構就一直是ELECTROCUTICA所情有獨鍾的話題，也就難怪『Reversus』略染宗教色彩而又一再隱隱指向三位一體(7)的意象：你們，我們，他們所造就的正三角形。巨船，象徵著即使有無數詬病，長久以來卻一直前進無阻的唱片業界(或者說商業化的音樂業界)；漩渦，則是圍繞新生技術與CGM(8)等次世代流通形式產生的獨立音樂社群，及其對傳統業界產生的撼動；而觸發這一形勢逆轉的，正是她——Vocaloid"初音ミク"——的出現。
重新審視專輯，前半以細緻筆觸描畫墜落海底的經過：先是「Reversus」、「fluctus+fractus」勾勒出風雨欲來的不穩景象，業界自身的病態結構孕育出不安定要素；「Melaleuca」著力於描畫圍繞Vocaloid出現產生的變化；「Illusionika」則語帶雙關地將對商業圈生態的諷刺埋藏於唱詞中，隨著人聲煽動聽者情緒也一同被推向高潮——
如此剖析後就不難理解為何分明作為主題核心的Vocaloid卻只唱了寥寥數曲。ミク正是這張專所樹立的"神"的形象，機械這一本質賦予她人類所不能到達的立足點，而神性正是要與人性分足而立的。正因如此，ミク的神像在被解構後就成為了"魔女"，也就是文案及歌詞中反复引用的塞壬意象。她那無機質的歌聲在平靜的洋面下引發種種暗流，時而將人誘向迷途，時而為人指引方向，正是名副其實的”警歌”。然而，儘管在專輯中佔據如此重的分量，初音ミク的形象仍然被放在一個不可企及的位置上；她正如終曲那裊裊而去的歌聲般、無論循聲而去的人如何追求，終會如同人魚化為泡沫而消失。
將一切託付於機械也不是最終解答，那麼『Reversus』是不是就僅止步於諷刺與批評呢？答案可得見於專輯的後半——「#006F86」如此娓娓道來："直到與你相觸/才終於明白"，而「Triplaneta」則更加懷抱希望地唱出"不管去向何處/總歸能夠到達"；若追隨ELECTROCUTICA這一創作集團的結成史——更進一步說則是(曾懷才不遇的)發信源的Treow與(曾看盡世態炎涼的)總指揮的喜多嶋，這兩人相遇的故事——『Reversus』本身也正是一出蘊含意志與力量的"感謝之歌"，在強調與"巨船"分道揚鑣決意的同時，更蘊含着對ELECTROCUTICA這個讓己身才能得以發揮的"搖籃"與"歸處"的眷戀。
縱觀ELECTROCUTICA創作經緯，不僅引用的意象、比喻多有連接，對唱片業界v.s.獨立創作人抗爭的議論同樣貫穿始終——前作如「iDOLLA」敘說投身偶像崇拜而進入商業圈少女的破滅故事，「Blindness」的盲目愛戀與「#006F86」的"誤解、強迫、錯身而行"一脈相承；續作如「ARCA」則高聲詠頌獨立創作者的驕傲，「Melas/Leucos」(收錄於『Crystalloid』)以及「Re:quiem[Melas]」更與「Melaleuca」標題相連、接續"黑/白"這一概念進一步延伸而成；而根據喜多嶋在blog略略提到的梗概(9)、這幾作的故事似乎也與『Reversus』的故事有所牽連。這一系列作品交織出的龐大ELECTROCUTICA系譜，如「Triplaneta」所唱，正"向何處皆揚帆起航——"；而能夠追隨這些如同寶石般散發光輝的作者群的腳步，看到更深、更遠的風景，也正是身為一個聽眾最單純的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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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借字"，即"当て字"。參考：http://zh.wikipedia.org/wiki/%E5%80%9F%E5%AD%97、
http://ja.wikipedia.org/wiki/%E5%BD%93%E3%81%A6%E5%AD%97
(2)：即"siren"，出自希臘神話。http://zh.wikipedia.org/wiki/%E5%A1%9E%E5%A3%AC
(3)：出自安徒生童話。參考：http://zh.wikipedia.org/wiki/%E7%BE%8E%E4%BA%BA%E9%AD%9A_(%E7%AB%A5%E8%A9%B1)
(4)："出来上がってみたら、完全なボカロ曲が2つくらいしかないことに気がつきましたが、このアルバムのテーマが「VOCALOID」になっております。" (Source:http://elektlyze.blog.shinobi.jp/Entry/113/)
(5)："これ(「Reversus」)はスタンス表明的な意味で作りました。いまニコニコ動画や初音ミクをきっかけに音楽業界におけるクリエイターの形勢逆転が起こりつつあるので、その中で我々が考えること、警告がテーマになっています。"(Source:http://gekkayo.jp/vocalop/vocalop2.html)
(6)："原文為"時代の流れが変わる時、そこには大きな渦が生まれる。悠々と往く巨船を海の底に引きずり込んだのは、"彼女"の歌声だったー。" (Source:"Concepts",http://electrocutica.com/「Reversus」/)
(7)：即"Trinity"，為基督/天主教的一個重要概念（聖父、聖子、聖神/聖靈的三位一體），也有其他引申含義。此處為本文自"正三角形"一詞引申出的理解。參考：http://en.wikipedia.org/wiki/Trinity_(disambiguation)、http://en.wikipedia.org/wiki/Trinity
(8)：CGM為"Consumer Generated Media"的略寫。參考：http://ja.wikipedia.org/wiki/Consumer_Generated_Media
(9)：純粋な海の中で生まれた珊瑚が...やがて彼女の嘆きは恐ろしい歌となり、彼らの船を沈めるのであった" (Source: http://ameblo.jp/shizukacircuit/entry-10757765044.html)
要說Treow前後呆過的兩個社團最大的不同，大概在於ElektLyze更似獨立執筆的短篇小說作家，每每言簡意賅、直指核心，而ELECTROCUTICA則是劇團，鋪砌龐大的舞台只為獻上一出隱喻——此作也正是這麼一出同時調動音樂、圖像、文字以及故事的大型戲曲——觀眾會輕易被氣氛或劇情所壓倒而沉浸於表層意象，卻難以將自身與作品連接而產生共鳴。這缺失的親近感既是因為『Reversus』的核心被深埋在華麗的排場之下，更是由於其切入點偏離第一人稱抒懷，而新帶入的議題對未曾涉獵創作的聽眾而言過於遙遠而難以企及。
『Reversus』的一大特徵是充滿了文字遊戲，不僅日語/拉丁文/英語並用，即使只看日語歌詞也足夠精巧複雜：既有"秋の日→明起の日"、"冬の日→不結の日"的借字(1)手法，也有寫作"偶像"念做"機械"的唱詞/讀音兩立。同時，水妖塞壬(2)與小美人魚(3)這兩個喻體攜她們各自的故事不時浮現於『Reversus』的世界，進一步開拓了專輯文本的引申註解。詞者利用種種障眼法繡出表/裡兩種不同花色的詩篇，才成就了這一場外表華美、內則句句暗含深意的諷刺劇。(也因為文面與唱詞包含著截然不同的兩層意思我們才決定製作兩個版本的歌詞，否則譯意也將殘缺半分)
或許是作者們也意識到了謎面難度，官方偷偷在各處給出了解讀暗示。Treow曾經在blog(4)與訪談(5)明言這張的主題正是"Vocaloid"(最初是說"大家都熟識的那孩子")以及以Vocaloid為契機"發生在音樂業界的形勢逆轉"，結合起來就不難看出宣傳文案的言外之意：
「當時代的潮流改變動向，在那裡產生了巨大的漩渦。將悠悠而行的巨船誘向海底的正是、"她"的歌聲——。」(6)
緩緩下沉中的巨船是什麼？"她"指的是誰？正三角形是什麼？搖籃又是什麼？鑿開無數比喻意象鋪就的冰幕，其實『Reversus』的主題清晰可見——"對唱片業界的反動"。
從「iDOLLA」開始，消費者-偶像(創作者)-業界的三角結構就一直是ELECTROCUTICA所情有獨鍾的話題，也就難怪『Reversus』略染宗教色彩而又一再隱隱指向三位一體(7)的意象：你們，我們，他們所造就的正三角形。巨船，象徵著即使有無數詬病，長久以來卻一直前進無阻的唱片業界(或者說商業化的音樂業界)；漩渦，則是圍繞新生技術與CGM(8)等次世代流通形式產生的獨立音樂社群，及其對傳統業界產生的撼動；而觸發這一形勢逆轉的，正是她——Vocaloid"初音ミク"——的出現。
重新審視專輯，前半以細緻筆觸描畫墜落海底的經過：先是「Reversus」、「fluctus+fractus」勾勒出風雨欲來的不穩景象，業界自身的病態結構孕育出不安定要素；「Melaleuca」著力於描畫圍繞Vocaloid出現產生的變化；「Illusionika」則語帶雙關地將對商業圈生態的諷刺埋藏於唱詞中，隨著人聲煽動聽者情緒也一同被推向高潮——
如此剖析後就不難理解為何分明作為主題核心的Vocaloid卻只唱了寥寥數曲。ミク正是這張專所樹立的"神"的形象，機械這一本質賦予她人類所不能到達的立足點，而神性正是要與人性分足而立的。正因如此，ミク的神像在被解構後就成為了"魔女"，也就是文案及歌詞中反复引用的塞壬意象。她那無機質的歌聲在平靜的洋面下引發種種暗流，時而將人誘向迷途，時而為人指引方向，正是名副其實的”警歌”。然而，儘管在專輯中佔據如此重的分量，初音ミク的形象仍然被放在一個不可企及的位置上；她正如終曲那裊裊而去的歌聲般、無論循聲而去的人如何追求，終會如同人魚化為泡沫而消失。
將一切託付於機械也不是最終解答，那麼『Reversus』是不是就僅止步於諷刺與批評呢？答案可得見於專輯的後半——「#006F86」如此娓娓道來："直到與你相觸/才終於明白"，而「Triplaneta」則更加懷抱希望地唱出"不管去向何處/總歸能夠到達"；若追隨ELECTROCUTICA這一創作集團的結成史——更進一步說則是(曾懷才不遇的)發信源的Treow與(曾看盡世態炎涼的)總指揮的喜多嶋，這兩人相遇的故事——『Reversus』本身也正是一出蘊含意志與力量的"感謝之歌"，在強調與"巨船"分道揚鑣決意的同時，更蘊含着對ELECTROCUTICA這個讓己身才能得以發揮的"搖籃"與"歸處"的眷戀。
縱觀ELECTROCUTICA創作經緯，不僅引用的意象、比喻多有連接，對唱片業界v.s.獨立創作人抗爭的議論同樣貫穿始終——前作如「iDOLLA」敘說投身偶像崇拜而進入商業圈少女的破滅故事，「Blindness」的盲目愛戀與「#006F86」的"誤解、強迫、錯身而行"一脈相承；續作如「ARCA」則高聲詠頌獨立創作者的驕傲，「Melas/Leucos」(收錄於『Crystalloid』)以及「Re:quiem[Melas]」更與「Melaleuca」標題相連、接續"黑/白"這一概念進一步延伸而成；而根據喜多嶋在blog略略提到的梗概(9)、這幾作的故事似乎也與『Reversus』的故事有所牽連。這一系列作品交織出的龐大ELECTROCUTICA系譜，如「Triplaneta」所唱，正"向何處皆揚帆起航——"；而能夠追隨這些如同寶石般散發光輝的作者群的腳步，看到更深、更遠的風景，也正是身為一個聽眾最單純的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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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借字"，即"当て字"。參考：http://zh.wikipedia.org/wiki/%E5%80%9F%E5%AD%97、
http://ja.wikipedia.org/wiki/%E5%BD%93%E3%81%A6%E5%AD%97
(2)：即"siren"，出自希臘神話。http://zh.wikipedia.org/wiki/%E5%A1%9E%E5%A3%AC
(3)：出自安徒生童話。參考：http://zh.wikipedia.org/wiki/%E7%BE%8E%E4%BA%BA%E9%AD%9A_(%E7%AB%A5%E8%A9%B1)
(4)："出来上がってみたら、完全なボカロ曲が2つくらいしかないことに気がつきましたが、このアルバムのテーマが「VOCALOID」になっております。" (Source:http://elektlyze.blog.shinobi.jp/Entry/113/)
(5)："これ(「Reversus」)はスタンス表明的な意味で作りました。いまニコニコ動画や初音ミクをきっかけに音楽業界におけるクリエイターの形勢逆転が起こりつつあるので、その中で我々が考えること、警告がテーマになっています。"(Source:http://gekkayo.jp/vocalop/vocalop2.html)
(6)："原文為"時代の流れが変わる時、そこには大きな渦が生まれる。悠々と往く巨船を海の底に引きずり込んだのは、"彼女"の歌声だったー。" (Source:"Concepts",http://electrocutica.com/「Reversus」/)
(7)：即"Trinity"，為基督/天主教的一個重要概念（聖父、聖子、聖神/聖靈的三位一體），也有其他引申含義。此處為本文自"正三角形"一詞引申出的理解。參考：http://en.wikipedia.org/wiki/Trinity_(disambiguation)、http://en.wikipedia.org/wiki/Trinity
(8)：CGM為"Consumer Generated Media"的略寫。參考：http://ja.wikipedia.org/wiki/Consumer_Generated_Media
(9)：純粋な海の中で生まれた珊瑚が...やがて彼女の嘆きは恐ろしい歌となり、彼らの船を沈めるのであった" (Source: http://ameblo.jp/shizukacircuit/entry-10757765044.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