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帕蒂的天鵝絕響
The particulary touching nature of this recording can leave no one unmoved. For him a concert was a pledge of his love to Music, which he considered to be a "serious thing' and also the desire, through the music, to give joy to those who always flocked to hear him. - Madeleine Lipatti, six years after her husband Dinu's death 1950 年的季秋,法國小城貝桑松(Besançon),正欣然地靜候羅馬尼亞鋼琴家迪努•李帕蒂(Dinu Lipatti)的到來。不同於以往的音樂會,這是李帕蒂的告別演出,也是他人生的最後一次公開登臺。15號夜晚,李帕蒂和妻子抵達了貝桑松,彼時已經病入膏肓的他依舊堅持當晚去音樂廳試琴。隨他同行的私人醫生再一次地勸他放棄這場演出。李帕蒂只是重複著:「我承諾過了,我必須演出!」 在獨奏會之前,他不得不靠不計其數地藥劑注射來維持活力。滯重地著衣,緩緩地挪向載他去音樂廳的汽車;樓梯至於他一如十字架上的煎熬。然而,爆棚的掌聲——來自從四面八方趕至貝桑松的支持者——成了他幕後最後一劑亦是最有效用的一劑強行針。 當他坐上琴凳,自然地彈起了巴赫的降B大調組曲(Partita No.1),一切驟然變遷:觀眾聽到的,是充溢著稟賦與靈感的演奏,觸鍵一如既往地乾淨剔透,音樂廳的空氣中飽和著這個世界最最完美的聲音,演繹的魔力猛地把病魔壓在地下踩個粉碎。接下來,莫扎特的第八奏鳴曲(Piano Sonata K310),舒伯特的兩首即興曲(Impromptus),以及他自己重新編序的肖邦圓舞曲(Waltz),一氣呵成;恨的是,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觀眾們無言以對,只能在兩三次作品間隙用節制的掌聲來宣洩心聲——此時,他們便是已經知道故事尾聲的但丁(Dante),慟心而滿懷感激地汲取在天國(Paradise)所受的無限恩澤,李帕蒂正是引領他們的貝雅特麗齊(Beatrice)。 然而,李帕蒂終是精疲力竭,沒有氣力演奏最後一首降E大調的圓舞曲,幾乎昏倒在鋼琴上…… 李帕蒂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天才之一——他的摯友,EMI公司製作人沃爾特•萊格(Walter Legge)卻有言他超然于「天才(virtuoso) 」這個二十世紀的摩登涵義之上,而願意將他歸入十九世紀的「鑒賞家(connoisseur) 」語彙範疇。他似乎為鋼琴演奏而生:小指擁有無名指一般的長度;拳擊手一般的寬厚肩膀,與他矮小的身材格格不入,卻成就了他在鍵盤上的駕輕就熟。更重要的,他的演奏已經淩駕於技藝之上,成為一種無法逾越的精神。 迫於孱弱的體質,他一生公開演奏、灌錄的作品數量十分有限,然而一旦經他染指,演繹這些作品的權威桂冠必然毫無異議地落在他的頭上。很多鋼琴家在聽過他演奏的肖邦圓舞曲之後更是失去了對其詮釋的信心。舒伯特的兩套奏鳴曲,他只分別挑選了一首,卻絕斷了其他鋼琴家把全部曲目演繹完善的後路。 一如眾多天才,李帕蒂也有著常人無法觸及的怪癖,然而一切都融入了他洵洵如也、儒雅謙和的脾性之中。 他為肖邦圓舞曲的編序成了自己恪守的定律,無論現場還是錄音,絕不更改; 他從不演奏貝多芬的奏鳴曲,因為他覺得自己不配; 他能提前五年制定學習和練習的日程安排;他從不在公眾面前演奏半個沒有極其精心準備的音符——他計畫需要花四年時間準備貝多芬的「皇帝」,三年時間準備柴可夫斯基的第一協奏曲,以至成為有生之年的未竟之業; 在他急需金錢的時候,一場報酬豐厚的演出因為他的身體狀況而被迫取消,他所抱怨的,只是自己帶給別人的不便和損失。 無可挑剔的完美人格,與吸盡天地靈氣的稟賦,就這麼融洽地彙聚到了李帕蒂的身上,成就了他短暫生命的永恆。或許,這恰是源自於上帝的偏愛;只是對於如我一般渴慕仰止、甘願拜倒在他腳下來乞求所賦的凡人而言,上帝遺棄了些許公平。 就在這場獨奏會之後兩個多月,三十三歲的李帕蒂死於淋巴癌(Hodgkin's lymphoma)。臨終前半小時,他一直在聽著的,是貝多芬的F小調絃樂四重奏,並對他妻子說:「要想寫出這樣的音樂,你必須成為『上帝所揀選的器皿』(a chosen instrument of God) 」。 God lent the world His chosen instrument whom we called Dinu Lipatti for too brief a space. - Walter Leg 聞君終曲雙淚垂,何不相逢未逝時。即逢沐浴于李帕蒂高貴無暇的琴聲之刻,總是有數說不盡的感恩情懷,想要讓世間萬物都識得他,進而有幸領略他的神韻;然而每每語塞,抑或唯恐無法盡言自己噴湧的胸臆。這屢次的擱置,最終還是妥協成,整理妥帖關於他生平的資料,娓娓地道來,一如貝桑松當年那陣陣「節制的掌聲」。 李帕蒂曾在備課稿中引用了Alfredo Casella的一句話:「我們永遠不需要尊敬一部傑作而是要熱愛它,因為人們只會尊敬那些死去的東西,然而傑作是永存的。」即是,那麼我更應該做的,是繼續毫無保留地熱愛著李帕蒂,以及他用以哺育世間性靈的傑作。 Constantin 'Dinu' Lipatti (Mar 19, 1917 - Dec 2, 1950) http://aspen127.blogbus.com/logs/2989702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