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岩石 是孤岛 是教堂在燃烧————保罗·西蒙与他的歌集
保罗·西蒙1965年在英国CBS录制的唱片《the paul simon songbook》汇集了他诸多重要的创作,这也是他首张以个人名义灌制的唱片。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张唱片都被他的缔造者所忽视、遗忘与拒斥。
朱迪斯太太在英国的家里从不缺怪客:流浪汉,落魄作家,游吟诗人,马克斯主义者。但保罗·西蒙却是最奇特的那个(he is the most peculiar man)。这个来自美国的民谣歌手沉默寡言,鲜有交游。他借宿在二楼一间带阳台的卧室,闭门不出,躲在一堆诗歌和书籍的后面,没完没了的弹着吉他。
此时的保罗正值低谷。作为音乐人,他少年成名,却鲜有突破;几经浮沉,此刻无人问津。在此之前,他与挚友阿尔特的合作的二重唱专辑《周三凌晨三点》以惨淡收场。加芬克尔回到哥伦比亚大学继续完成他的学业,而保罗则远赴欧洲。半是为了寻找新的机会,半是为了散心。
事业的失意,异乡的疏离,让保罗·西蒙感到烦闷。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那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城堡。一颗孤独至极的心是城堡里唯一的居民,萧瑟冷漠的冬日是城堡外唯一的风景。城堡的国王既不需要友谊,也不需要爱情。他孤傲的宣称:他是一块硬石,一座孤岛。
因为石头不会心疼,岛屿从不哭泣(I’m a rock)。
只有夜里保罗才会才出门,穿过冰冷的街巷与寂寞的教堂(a church is burning),去那些小酒馆演出,赚取生活报酬。他结识了许多当地的民谣歌手。他们一起弹琴、演出,睡在冰冷地下室里报纸铺成的床铺上。这里没人谈论榜单、销量与排行,人们圈座起来,用牧人般的嗓音反复吟唱着从亨利四世时代流传下来的民歌。这或许是这段时间保罗唯一感到舒服的事情。
凯尔特民谣的婉转清扬不自觉浸染进了他的创作中。虽然他还顶着美国民谣歌手的噱头演出,在BBC的电台频道,在CBS的录音棚里。
一把木吉他和一双大皮鞋是这张歌集中的所有伴奏。他疯狂的扫弦,密集的弹奏,用尽所有情绪去填补音乐上的空白。不过也好,他终于可以摆脱加芬克尔的阴影,全然的投入到自我的演绎中去。
阿尔特·加芬克尔,从孩提时代开始,他便是保罗的密友、伙伴与合作者。阿尔特主导着这个二重唱组合。在这个金发碧眼的高个男孩身后,保罗看上去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和声,一个边缘的伴奏。
“黑暗,我的挚友”。不同于寂静之声的所有其他版本,保罗几乎是用一种咬牙切齿的质问开始他的演唱(the sound of silence)。少时的他喜欢在深夜的浴室里创作。关上所有的灯,轻轻拧开水龙头,水滴坠落的清脆回响在整个浴室中。“黑暗,我的挚友”,他喃喃的念叨着。加芬克尔空灵的嗓音再现了保罗的创作情境。但现在,保罗用完全愤懑的口吻回击那些嘲讽他的美国听众。
不久以前在格林威治村的一场演出中,当加芬克尔唱出这句歌词时,现场观众爆发出一阵哄笑。“这他妈什么鬼”。哄笑声最大的那个,叫做鲍勃·迪伦。
回想起这一幕,保罗西蒙依然心绪难平。这种愤懑出于保罗那被伤害的自尊,也出于对鲍勃迪伦无法超越的痛苦。他的音乐里随处可见的都是鲍勃·迪伦的影子。早年间保罗音乐中埃尔维斯兄弟式的青涩与纽约客式的浮夸,早已被砺石般硬朗的个性所取代。而鲍勃迪伦正是唤起灵魂觉醒的先知。
只是这一刻,保罗·彻底被鲍勃迪伦所激怒了,他冲向鲍勃迪伦,怒目而视。鲍勃迪伦选择无视他所有的抗议,这也是他对待保罗一贯的态度。
保罗决定用一种迪伦的方式和曲风对鲍勃迪伦进行还击(A Simple Desultory Philippic):如果世上有个叫迪伦的人能扬名于世的话,那么他一定是迪伦·托马斯(英国著名诗人)。
英格兰用它的温存接纳了保罗,接纳了他憋足的诗意与愤懑的情绪,也给予他了爱情。唱片封面上,那个坐在保罗对面的女孩,正是他的初恋女友凯西。
这时凯西17岁,在埃塞克斯郡的一家酒吧工作。这家酒吧正是保罗在英国初次出演的地方。
保罗与凯西共渡了许多温存的时光。他们一起创作、一起漫游。凯西教保罗唱起了英式童谣(april come she will)。在宁静的夜色里,凯西与保罗在嶙峋的水边相对而坐,把玩着心爱的玩具。在分离的日子里,保罗也曾献歌于她。凯西是保罗这张冥顽的歌集中难得的安静与柔软,亦是他在困顿岁月中唯一的真理(Kathy’s song)。
1965年底,身居英伦的保罗接到了老友加芬克尔的电话。他们在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的制作人(也是保罗西蒙的制作人)威尔逊,在未告知他们的情况下,对他的作品《寂静之声》进行了电声化的处理。这首歌现在已经问鼎公告牌的榜首。
保罗几乎未做犹豫,立刻奔赴回国。他明白阿尔特的电话意味着什么,他多年来的坚持终于得到了回报,一扇成功的大门已然为他敞开。恬静与羞涩的凯西,则回到了她威尔士乡村的家,他们再未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