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乐团与五位指挥家的贝多芬九大交响曲——简评标旗公司引进出版的皇家爱乐乐团贝多芬交响曲全集

不论如何，提到贝多芬交响曲全集的经典录音，英国的皇家爱乐乐团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1961年4月至6月间，勒内•莱波维兹指挥皇家乐乐团录制了一套经典的贝多芬九大交响曲全集，制作人Charles Gerhardt与录音师Kenneth Wilkinson领衔的制作团队炮制出近乎无敌的尖端音效，即使今天听来依旧光亮如新。莱波维兹的演绎开一代风气之先河，预示了后来那些使用德尔马尔版总谱的各路演绎。皇家爱乐的演奏自始至终都保持了极高水准，通篇难寻败笔。 对于皇家爱乐来说，这套录音成功证明了其在贝多芬交响曲演奏领域的重要地位。与许多交响乐团不同，皇家爱乐的贝多芬演绎风格是建立在对海顿最后12部交响曲精准把握的基础之上的，可说是正本清源。此外，录制音效出色的唱片，也成为皇家爱乐乐团的传统之一。不论是这套贝交全集、以及“读者文摘”系列，或是乐团创始人比彻姆指挥的的里姆斯基•柯萨科夫、柏辽兹、戴留斯，以及后来入主乐团的多拉蒂、普列文乃至阿什肯纳齐，皆是如此。 标旗公司引进出版的这套贝多芬交响曲全集是皇家爱乐乐团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录制的，从演录两方面来看，都延续了皇家爱乐以上的传统。有别于一般的贝交全集，这个套装里的九部交响曲是由五位不同的指挥分别指挥的。令人惊奇的是，全套录音很明显有一种统一风格的延续，演奏扎实而言之有物，作品解读明白晓畅，极少有怪癖或任性之处。这种风格上的延续首先要归功于乐团自身的传统。当然，我们也应该注意到，这位五位指挥家本身也是乐团传统的某种折射。在创团初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1948年到1963年间，皇家爱乐乐团一直为英国格林德堡歌剧院提供伴奏。历任首席指挥中，多拉蒂、阿什肯纳齐、普列文都录制过极出色的芭蕾曲目，肯培、加蒂本身在歌剧领域建树颇丰。因此乐队本身有着浓厚的歌剧——芭雷传统。这套唱片中，担纲一、四、七号交响曲的巴里•沃兹华斯是当时英国歌剧界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担任过皇家芭蕾舞团和博明翰皇家芭蕾舞团的音乐总监，同时也长年指挥英国广播音乐会乐团和布莱顿爱乐乐团。担纲第二、八号交响曲的James Lockhart也主要是一位歌剧指挥。马克•欧姆勒来自俄罗斯，是莫斯科大剧院（又一个芭蕾的大本营！）的终身指挥，同时也领导过苏联国家乐团、莫斯科爱乐乐团，功力极其深厚。Claire Gibault是一位女权主义政治家，作为一名指挥，她也有着大量的歌剧指挥经历，并且还是第一位登上斯卡拉歌剧院指挥的女指挥家。英国指挥家莱帕德指挥了分量最重的第九交响曲，他是一位真正的大师级人物，在古代声乐领域成就极高，并且是古乐运动领袖（之一）霍德伍格的老师。第三交响曲由赫比希指挥，我发现他的成长经历与乐团第二任指挥肯培（肯培是历任皇家爱乐首席指挥中我个人最为推崇的）颇为相似，他们都有东德的音乐背景，在西方全面展开自己的事业。赫比希的老师包括阿本德罗特、赫尔曼•舍尔兴、Arvids Jansons以及卡拉扬。在我眼里，赫比希的确在相当程度上召唤起了乐团的“肯培音响”。 巴里•沃兹华斯演绎第一、四、七号交响曲轻车路熟。正如我所指出的，乐团的贝多芬风格是以海顿为基础的，而巴里 沃兹华斯正是演绎海顿与莫扎特的顶尖高手。他在NAXOS录制了大批的海顿与莫扎特（指挥历史名城乐队）全部达到了顶级水平，堪称性价比最高的数字录音版本，其优点也同样出现在这三部贝多芬交响曲中：清晰明亮的发音，细节丰富，节奏张驰有度，鲜明活跃，音色甜美而不失浓郁饱满（对于一个指挥芭蕾音乐的老手来说，这是必须的）。这几个录音总体上是清新明快、热烈浓丽的演出，令我联想到蒙托晚年的DECCA版。第四交响曲第二乐章皇家爱乐的木管极其迷人，完全可与任何一个经典版本相提并论。 James Lockhart坚持第二、八号交响曲呈示部重复段的演奏。他的处理相比巴里•沃兹华斯要少许内敛些，速度恰如其分，在体现“维也纳式的闲适”这一点的分寸上有着精妙的把握，第八交响曲处理得生动有力，在第二乐章 “节拍器”的滴嗒声里我仿佛又听到了莱波维兹棒下的那支皇家爱乐。第三乐章圆号吹奏得温暖怡人，又不失开阔毫迈。 赫比希没演奏第三交响曲第一乐章呈示部的重复段，但这仍然是一次高水准的演出。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肯培式”的音响，但和肯培的慢热和渐次披展不同，赫比希的“英雄”一开始就对力量进行聚焦，从头到尾保持着很强的感染力，其风格中和了卡拉扬的强劲张力与肯培的自然均衡。我们首先听到的不是一个采用德尔马尔乐谱的高速第一乐章，但赫比希通过对节奏的深入掌握同样达到了“如同天使有力地振动翅膀”那般的效果。《葬礼进行曲》高潮的赋格乐段别具情感深度。圆号在三、四乐章中表现抢眼，熠熠生辉。四乐章前半部分弦乐上的对位温和而生动，结尾乐段表现出迫人的氛围与高度的紧张感。这不是一个像富特文格勒或卡拉扬那样以压倒性声势取胜的版本，而是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相对平易近人的解读。赫比希与皇家爱乐同一时期还首录制了一首《菲岱里奥》序曲，一个典型德奥风格的版本，威风凛凛，不失古韵。可惜这次标旗没能收进这个录音，令人稍感遗憾。 听一听女权主义者Claire Gibault指挥的第五交响曲是很有意思的。众所周知，贝多芬的作品总体上是相当男性化的，第五交响曲更是一部彪炳千秋的阳刚巨制。Claire Gibault的演绎毫无疑问地具有某种政治意味。她棒下的贝五追求的是不逊于男性的大气魄、大格局，音响开阔豪迈，有些乐段简直有泼墨效果，酣畅淋漓，令人耳目一新。她的大格局构造不是那种巨型块状的堆砌，而是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大音量合奏时的音色轰然通透——这种把握大型作品的方式我曾经在罗热弹奏李斯特B小调奏鸣曲的录音中见识过。贝五常见的著名录音，多以紧绷的张力或令人窒息的压强来营造这部作品所需要的强大悬念与戏剧性，而Claire Gibault版是在诗意的舒展中以一种浩然之气将听众裹胁其中，取得的效果同样令人信服。皇家爱乐的铜管在第四乐章的几个关键处的表现有如烈火，令人振奋。我个人认为这个录音颇有舒里希特1955年斯特拉斯堡现场贝五的遗风。贝五本身是一部具有强烈政治意味的作品，贝多芬创作第五交响曲期间，正是拿破仑入侵德意志兰、反法爱国主义运动风起云涌之时。这部第五交响曲的题献者：维也纳的洛布科维茨侯爵、拉祖莫夫斯基伯爵都是坚定的反法人士。贝多芬在这一时期还起草过两首爱国主义歌曲，分别是《奥地利高于一切》和《战斗颂歌》。处处可见的大三和弦乐段与军乐的联系显而易见。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贝多芬第五交响曲成为了交战双方——法西斯和同盟国赢取战争胜利象征。Claire Gibault作为一名女权主义政治家，她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贝五所承载的担当与挑战意味，成为一份精彩的个人政治宣言。 马克•欧姆勒在贝多芬第六“田园”交响曲中塑造了一种较少修饰、甚至有些粗豪的弦乐音色（我喜欢这里低音弦乐低沉而雄厚的咆哮），木管组的纯朴气息扑面而来，整个音乐画面让我们直面海利根镇格林斯路两边的原始风光，那种大刀阔斧的造句方式令我联想到大卫•奥伊斯特拉赫全盛时期的风格。但欧姆勒对细节的掌握也是独到的，作品的第一乐章贝多芬施展了令人惊奇的转调的魔法，欧姆勒对这些转调所带来的色彩与情感的变化相当敏感。第二乐章连贯的气韵与丰富的音色使得这个乐章避免了沉闷的气氛。暴风雨场面栩栩如生，末乐章牧人的感恩歌被演奏得神采奕奕。在最后的篇页当中，小提琴组在指挥不断的激励下奔涌出一股自发的热情，令人不由为之动容。紧跟在“田园”交响曲之后的同样是欧姆勒指挥的《埃格蒙特》序曲，又是一个宏大而浓烈的演绎。 作为全套唱片的压轴曲目，雷蒙德•莱帕德指挥的第九交响曲长期以来一直是名版，自问世以来，便以演绎的明朗辉煌著称。录音效果也极为出色，音质清晰饱满，平衡较为靠前，细节、冲击力尤其是人声显得更为突出。莱帕德的快乐章采用了相对稳健的步速，贝多芬的乐思一层又一层从容铺开，掷地有声；慢乐章速度则相对较快，整个乐章线条流畅而凝聚，有如歌唱那么美（四个乐章之间速度的比例关系与克伦佩勒的处理较为接近）。作为一名对古代声乐作品有着惊人研究的大指挥家，带有人声的段落显然是莱帕德的菜。合唱队是著名的Ambrosian合唱团。在出色录音的帮助下，终乐章的震撼力惊人，为整套唱片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