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大爱

《红楼梦》里林妹妹为几支曲子落泪的情形，给人很深的印象，那是《牡丹亭》里的句子：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后来终于听到昆曲《游园·皂罗袍》，令我吃惊的是，曲调里丝毫没有文字里读到的任何感伤调调，这就不免要去体察主人公的心境，重新揣摩这几句话的意思了。这几句唱腔，不是凭吊，没有兴亡之叹，更无离乡之愁、去国之忧，只是平静的叙述：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倒了，亦不悲悯。多听几遍，较之后面的曲子还是多份喜悦，此处尚在游园，还没有“惊梦”“寻梦”呢。这态度仿佛以前说起过的“颓废”一词，是物质富足后的精神放逐，绝不患得患失。曾经“着一寒俭不得，索性繁华到底”的张岱，入清后贫困中亦能安之若素，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千帆过尽，了无牵挂。正可用同一段落的“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来形容。物质上的生活充分满足了，什么都不缺，只心上终究有些空落落的，是什么、为什么，还不知道，或隐约知道还说不出。所以听不出悲喜，也不矜持，更不放纵，只是简简单单，仿佛照镜子，里外人影相互关照。这一种适临其境、有证其事的情形，干净爽利、拈花一笑的态度，让人联想起《变形记》“吾诗已成，纵使大神震怒”的话。爱情亦是当斯时有斯事，一旦发生，便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改变或泯灭。过后，也无须骄矜，更不必感伤，俨然成为一种审美对象。至于爱的是谁，谁人是否知道，两人是否心心相印，已经不再重要。正所谓，求仁得仁，又何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