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 True, Be Wrong, Be Complex, Be Human

PSE

我仍念念不忘8年前，Fiona Apple在《Werewolf》中的那一句“Nothing wrong when the song ends in the minor key.”这是无法圆满的生活的多面投影，也是某种人理层面上恰到好处的平衡：就好像我边吃美食暗笑边喊着“我不活了好想吃屎”然后朋友圈发一条“今天自己好努力啊”一样，不管群体有多喜欢什么“正义”、“清纯”、“理智”这些鬼话，人类的本质永远是“复杂”和“神经质”（虽然没什么人愿意承认这一点）。《Fetch The Bolt Cutters》是这句话，或者说，是“人”的延续。

这是一张关于人的专辑，首先是专辑中用第一人称写满了人的各种复杂情绪。《Under The Table》中她敢怒敢言，与人针锋相对但耐不住身体诚实，她把狂怒丢给他人，自己却“娇羞”地在桌下和恋人玩起了足下博弈；《Newspaper》中，她恨那个虐待她的男人却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一样用对情敌的嫉妒去遮盖她还在想着那个男人的事实，她选择不去分开他们，为的就是等到男人再次虐待的瞬间自己的解脱与泄愤，她明面上寻求受害者间的理解不过是自己渴望的同地位的“光芒”；《Cosmonauts》中，正如P!nk那句“But I hate you, I really hate you”的真爱鉴定词，她缠绵于爱情，利用争吵来加固羁绊，这点狡黠的捕捉爱的小游戏让嬉闹中的爱情像宇宙一样浩瀚。

其次是，那些第三人视角下穿插的无数和Fiona、和你我一样复杂的“他人”：被欺侮被校园暴力的女学生、善意对人发掘他人闪光点努力而得不到友谊的Shameika、着迷交际一心向上爬的男友、满世界的精神病人、高尚而难以企及的“好女人”、被欲望控制僭越道德的强奸犯、自诩正义却对受害者指指点点的法官和人群......Fiona爆发与克制交替的嗓音下，无论是歌曲中的“我”还是“他/她”，这里没有完全单一特性的人：情侣互相利用，宣称“只是无聊”却又隐约觉察到爱的存在；受尽欺侮的学生，在试图摆脱负面情绪和体内灌满嫉妒的状态中摇摆不定；本是可敬的大法官，空有话语权却包庇施暴者；匆忙前进，没有目的的当代都市人群，行尸走肉外壳下每个人又都在证明自己......正因为“不单一”，专辑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是鲜活的。

接着是那“生活之音”，我不会去莫名其妙夸她什么“先锋”、“天才”之类的，没有必要，实际上Fiona Apple无非就是试图还原生活本身。那些不加修饰、不予美化的旋律一直都在，没有毁灭没有消失。它就在那里，隔着一层幕布适时躲藏在打击乐的后面，“犹抱琵琶半遮面”，时而让人声靠拢自由抒发情感，时而走到幕前勾起听众快要被“故事”引走的心神。这份朦胧又暧昧的感觉直接导致的就是听众的错觉：我们会错误以为这张专辑晦涩难料，永远觉得难以在记忆中回放；其实它简单朴实，当打击乐响起时我们立刻能反应出来接下来的旋律、音效细节以及Fiona Apple痛苦、戏谑、狡黠或又坚定的歌声。接着是播放器与识海的双重夹击，我们的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心中的呼喊就这么释放了出来。

当然，旋律也好，打击乐也好，是“还原生活”，而不是“展示生活”，这一切看似完全源自杂乱无章的生活，实则巧妙布置了一番。《I Want You To Love Me》到底还是用了大块的钢琴成为了回归浪漫主义的衍生物，最后的一小段珊蔻上身的人声表达很容易让人想到这是精心模仿“痴女在YY中度过了一生”等桥段；专辑同名曲的《Fetch The Bolt Cutters》锅碗瓢盆狗齐上阵，也是各部件敲击有序，爱犬的叫声也随着一声又一声“Fetch the bolt cutters (whatever happens)”的呢喃中递进。这些是人之常情中的“我们都在渴望爱情，虽然都或多或少存在对方爱自己的错觉”以及“虽然我还是在意，但我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用设计好的音乐表现脑海中美化的生活片段和简化的自我陈述，也是一种忠于“自我意识”的还原。

可以说《Fetch The Bolt Cutters》是一张堪称杰作的即时经典，不仅仅是因为它源自生活、还原生活的一切，而是Fiona做到了其他所有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她展现的绝不仅仅是女性的“混乱之力”或者说是“根据旋律自由哼唱的叙事”——Suzanne Vega不会去自省内心里的杂音，Liz Phair的“故左右而言其他”过于片面，Miranda Lambert所谓的“All Kinds of Kinds”不过是挑选了样本的摆拍......Fiona，在“横断面研究”下，将零碎的人性侧面拼凑为完整的人，用音乐创造了现实。没有人比她抓拍的“瞬时刻画”更入木三分，可能更是：没有人想到要去这样，记录这些对于音乐创作来说不那么“正确”的思想感情。

因此，并非是她的音乐具有强大的共情力让无数听众买单，而是她创造的“人”身上有我们每一个人的部件：《Shameika》中，我们既可能是那个没有珍惜错过一段缘分的主角，更可能是那个付出真心但没有得到回报的Shameika本尊；同名曲中媒体的抹黑，换个说法便是txl们各拉小群阴阳怪气的现实；《Rack of His》可以是我们与长辈的关系隐喻，也可以是当代“速食爱情”的快照；而《Newspaper》中，不考虑施虐者这一角色，那些矛盾又复杂的情感体现像极了我们受人挑拨与朋友开战后的遍体鳞伤，及我们面对暗恋之人的故作冷漠后内心的哭泣；《Ladies》和《For Her》中的那些故事，又何曾不是我们身边的悲剧？Fiona Apple声称我们每个人“精神或多或少都不正常”，是这样的，世界上哪来的精神正常的人？所有人都是人类描写的“正常人”的话，那早就世界大同了。

于是乎，Fiona Apple撬开了这把锁，我们跟随着她一起呼喊，渴望“bursting at the seams”，更渴望“trying not to let my light go out”。《Drumset》中，Fiona Apple对着前任大喊“I understand, you're a human.”是的，我们都是一样的复杂、自作聪明、丑陋又神经病，偶尔的一丝智慧得以让我们去体会这张专辑复刻的我们的一切到底有多么真实。在她的表达下，我们没必要装模作样。We're all human, true, wrong, and compl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