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Music From Big Pink
如果在去年我刚刚开始听摇滚乐的那个时点,问我印象最深刻的专辑封面,我不会回答The Beatles的《Abbey Road》或是Pink Floyd《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之类的专辑,我的第一想法一定是The Band的《Music From Big Pink》。这抽象、陈旧甚至滑稽的封面似乎拥有一种奇妙的魔力,对我来说足够引人入胜,哪怕只是欣赏专辑封面就会让我不禁幻想专辑的内容。我记得那时候点开专辑的我内心是复杂的,诚然,《Music From Big Pink》是难以消化的,对于那个时候还不能领悟到民谣摇滚以及根源音乐的魅力的我来说,这一整张专辑都是生涩的,仿佛是一杯苦茶,是一个庞然大物,我自觉的进行躲避。能够开始消化,可能是近些时候,从开始钟爱《I Shall Be Released》开始,在经历了半年的民谣系歌曲品味之路的洗礼下、在全然能够接纳欣赏Bob Dylan 60年代的民谣摇滚之后,这块朽木终于在我的眼里生出光泽。尽管如此,《Music From Big Pink》依旧生涩,对于我来说这种根源化的音乐则不像畅销的流行乐,它反映了音乐最本质的一面,如果有所领会,定然经久难忘。
《Music From Big Pink》诞生于1968年。众所周知,60年代中后期是音乐历史上最璀璨夺目的迷幻时期,人类在迷幻药、致幻剂的引导下开始放弃物质追寻精神层面的慰藉与理想,这是一个丰富的大杂烩时代,中西方文化的融合、宗教的交织与引进,社会问题、种族主义问题逐渐明显,人们宣扬反战、追求“爱”,这种种一切都是那个不再会复有的时代的特征,在英国,嬉皮文化的盛行诞生了迷幻音乐,迷幻摇滚追求着更丰富的声效来营造极乐的感官体验,许许多多在摇滚乐范围内不曾出现的乐器、声效实验开始在音乐史上崭露头角,善于开拓与融合的音乐人、乐队取得了举世的成绩;而另一边的美国,以Bob Dylan为首的民谣音乐人开始了民谣复兴运动,将电声乐器加入了传统民谣内,抗议民谣不再单调,广大音乐人、乐队继续为群众发声。音乐上的融合与创新,给世界带来了新的生命力,就连那个时代以布鲁斯为基底的音乐人、乐队们都踏上了迷幻之征途,青年们跟随时代的浪潮,不免变得有些许脱离真实生活、变得理想化……
而The Band这一个由五位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伴奏乐手乐队却背道而驰、脱离了时代的轨道,在新的道路上另辟蹊径。与Cream吉他手Eric Clapton的故事也广为人津津乐道。以山地摇滚乐队作为起点的他们,在60年代跟随Ronnie Hawkins一路征战,随后被征收至Bob Dylan的麾下,在60年代中期跟随Bob Dylan掀起民谣摇滚巡演之旅,作为伴奏乐手,特别是Bob Dylan的伴奏乐手,除了过硬的演奏技艺,更重要的是节奏的合拍,显然The Band与Bob Dylan之间有着和谐的关系,在《Music From Big Pink》中就有三首杰出的曲目是由Bob Dylan所创作,这张专辑的封面更是由他亲自绘出。所谓“Big Pink”,则是他们当时租借的一间排练屋,其排练录音之精彩不言而喻,发行于1975年的《The Basement Tapes》便能让人窥见其中的奥妙。当制作《Music From Big Pink》,Bob Dylan提出要加入乐队负责和声、器乐演奏的工作,遭到了乐队成员的反对,“We didn’t want to just ride his shirttail all the time”,他们踏实的态度、厚实的野心在这句拒绝里更加凸显。
好了我们来说专辑曲目。单调的曲式丝毫不会减少专辑的精彩程度。专辑的A面第一首歌就是一首重量级的歌曲——《Tears Of Rage》,其作者便是Bob Dylan,The Band在其基础上重新演绎。开篇是一段沧桑的电风琴段落,像是把人拖回属于他们的那个陈旧岁月,处处皆显得老旧,像是稀稀疏疏的星星一样的钢琴小心的点缀着旋律,如风吹过的铃鼓,加上让人酥麻的和声,配上悠扬的提琴声,让每一位听众都能想象出在乐器前的他们,哪怕是狰狞的表情、每一声在话筒上的爆破音都被赋予了传奇色彩,更在键盘的演绎下,让我们身临其境。“回到那个1968年!”The Band这样告诉大家。
犹如寓言故事一般的《To Kingdom Come》充满了奇妙的趣味,无论是从清脆的钢琴、干脆的贝斯还是单纯的歌词来看,整首歌都引人一同打着节奏和声。《To Kingdom Come》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尾奏的合奏段,非常的有意思,不仅展现了成员的演奏技艺之高超,而且又塑造了一种欢悦的氛围,足够令人流连忘返,让人感叹,自早期布鲁斯发展至后世,变化之巨大。
《In A Station》有个漂亮的键盘前奏以及一整首美妙的旋律,是本张专辑比较容易被消化的曲目之一,歌词描绘了一场隐晦、诗意的暗恋,间奏的哼唱无比精彩、令人心为之一颤,“昨日时光悄然流逝,仿佛不再有明天,我能哼出你的笑声,却仍不知你的姓名”,很有风格的歌词,轻松的鼓加上如鹰盘旋的电吉他,完完全全搭建、还原了一场遗憾的故事。
A面的第四首歌《Caledonia Mission》有一个滑稽的开头,却成为了整张专辑最好听的曲目之一,我相信任何人在它悠扬的演奏与惆怅的歌声下都会动容。整首歌讲述了一个让人不明所以的故事,像是在对Bob Dylan发声细看却又不太像,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它在呼应着听者,也像是在向时代发声……其中可能有结合时事的可能性,经过查资料我暂时一无所获,望有朋友对此进行补充。
《The Weight》是这张专辑里的名曲,其受到超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影响下的歌词显得狂颠,乡村风格的木吉他像是在眼前铺开了画卷,又钢琴在画纸上涂抹上色,而副歌末的和声有些意犹未尽的结尾意思。《The Weight》是一首出色的民谣摇滚作品,也成为了The Band的代表作之一,第二段漂亮的钢琴段落并没有太花哨,几位团员的嗓音交织在一起,可以说每一位团员把他最具有代表性的演奏段落倾注在了《The Weight》里——规矩却香醇,像是黑巧克力,也像是红酒,看似了无新意却值得细细品味。
B面的第一首是《We Can Talk》,主歌与副歌产生变奏处理的音乐在那个年代以及屡见不鲜,同样在这首歌里The Band也采用了这样的方式。他们的和声或许并不精美,但是却富有足够的感染力,在钢琴和键盘的渲染下他们粗粝的歌声反而有种悠扬的味道。
管乐在《Long Black Veil》里非常突出,他们做的根源音乐可能坚硬,但绝不是单调。整首歌的键盘在木吉他的扫弦下变成了冰面上的舞者,绕过每一处节奏,把点连成线,把陈旧翻新。而歌曲讲述的悲剧故事,这份沉重感被The Band演绎的淋漓尽致,通过The Band的歌词,我们足以窥见旧时代的社会状况以及特殊案例,这和他们所发散出的气质则不谋而合——他们根植于社会、这个时代,开出的花必然也是以昨日为养料浇灌出来的果实。
《Chest Fever》也许是整张专辑里最疯狂的一首歌,拥有着骇人的键盘前奏,歌词很容易让我想到The Beatles的《Day Tripper》,它在鼓点与贝斯的伴奏下显得疯癫,就像满月下的孤狼,被嘶吼出的、咒语一般的词汇拥有着别样的杀伤力。这首歌在后半段有着一个奇异的段落,像是闹市一般、滑稽的马戏团一般,在你的脑海里招摇过市,紧接着的是一段漂亮到极致的器乐合奏,它并不脱离主旋律,它只是在旋律的平面上绽出花来,绽出绝美、缤纷的花,没有人知道它如何生长,没有人知晓它在何处凋零。在与前奏遥相呼应的尾奏一定令你忍不住再度回放这首歌。
《Lonesome Suzie》能够让我回想起老山地摇滚曲目《Oh Lonesome Me》。这是一首感人至深的情歌,他们也有他们温柔的一面,快要绷断的高音声线无疑让整首歌显得更加凄惨。Richard Manuel的声音在摇滚乐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他总能把这份情感演绎的动人、拿捏的恰到好处。
B面临近末尾处迎来了本张专辑最富有节奏感的歌《This Wheel’s On Fire》,我相信Bob Dylan在写这首歌的时候一定又回到了早几年写民谣摇滚的状态。《This Wheel’s On Fire》足够狂躁,旋律性却丝毫未减,这首歌在键盘的点缀下变得所向披靡,像是踩着驰骋在烈日下的阿波罗,富有一种传奇的色泽,你能感受到他就在某处悄然注视着你,这是只有The Band才能带来的体验。
末尾曲是《I Shall Be Released》。这可能是今年我所听过最能打动我的、也是我最爱的歌之一,我今年写下的第一篇乐评便是写这首歌。“The Band的演绎将这首歌剥削到极其脆弱的境地,虽不如后世其他版本那么羽翼丰满,但在他们的旋律之下,藏着一种可以延长至不知所踪的思虑,这足够精巧的特质从开头的第一声琴音就已像涟漪一样散开。钢琴手Richard Manuel用声线绷紧了一根弦,让你身处悬崖边,眼望着谷底,却被一条隐形的绳索保护着。它能让你居安思危,它能让你深挖自己的内心,它能让你于狂热之中陷入茫然,可它从不会催人泪下,从不会让情绪变得更糟糕,它让你定格在原地却不让你孤单”,这是我在那时写下的文字段落,如今时隔近半年我仍深有此感。它是赠予那个逝去的时代的挽歌,有关遗失、有关摧残、有关迸发、有关爆裂的一切都悉数被收藏至这首歌的平面之下,它像是绝对的、自然的真理,只是聆听这首歌就能品尝到人之苦难、路之艰辛,它是明灯,它也是一连串摇曳的枯叶,它更是一切苍凉之物的集合体,亦是万物之载体。纵观古今中外,有多少滴眼泪多少声哀叹藏在这首歌里,我无从得知,我知道的是,在这首歌第一声像是圣钟被敲打、圣洁的福音感的钢琴声绽开时,无论怎样复杂、忧虑的心情,都在此刻尘埃落定,或者说,《I Shall Be Released》是我生命的组成部分之一,它那轻爵士风格的鼓点、随意又惆怅的钢琴、单薄的歌声……我想再也不会有第二首《I Shall Be Released》了。
《Music From Big Pink》揭示了一种全新的、本源的、质朴的可能性,我想我如今都不能顺利掌握这张专辑的情感,它仿佛在暗示着雾霭背后的道路——绵延、崎岖、无尽。